270.羽(2)

  “一張紙分成六等份,每一張紙上的碎片無序排列,你將所有的圖案都記住了。”


  聞言我蹙起眉:“我當時沒有把它們組合成完整的圖?”


  “沒有,不過你在上麵都做了數字標注。當時我判斷不出你為什麽沒有將所有碎片組合完成,但卻肯定不能讓你發現其中秘密。”


  “所以你就又來找我了,你對我做了什麽?”


  何知許淺淡的語氣徐聲道:“你剛才說很久以前有個人告訴你,每個人心中都有著一個心魔,隻有擁有強大心理的人才能扼製,無以魔道。”


  我眼角一抽,“那個人是你?”


  “所以,你為何催眠不了我的原因就在這裏,因為你的催眠術是我教你的。”


  “你教我的?既然你要對我催眠洗去腦中記憶,為什麽不直接那樣做,還來教我這技能?”我有些不懂他了。


  何知許沉定地看著我,眸光清淺,“其實還有一種人,她或許沒有強大的心理,也不會任何術數,但是她有一顆純淨的心。即便她們母女被父親舍棄,過受眾人冷眼的生活,她也沒有一絲的怨憤,她寫的每一封信裏都說總有一天她爸爸會回來找她們的。這種人沒有心魔,我催眠不了,也洗不去她腦中的記憶。”


  他說的那個人是我?可我心念中童年的自己並不是那樣,我會感到難過感到憤憤不平,會一麵想著老爸又一麵暗暗恨著他對老媽和我的心狠無情。


  “那後來你又是怎麽辦到的?”我直覺詢問,因為那段記憶的缺失是事實,他說得那些事包括有見過他,我都不記得。


  卻見他搖了搖頭道:“我辦不到,你可以。”


  我?倏然有念閃入腦中,驚愕不已地問:“你是說我催眠了自己?”看他平靜而沉定的眼神,隻鈍鈍地想這怎麽可能?


  “人可以沒有心魔,但卻不可能沒有心。當我手握你母親的命時,你學得很快,實行的也很快,至此心魔注入,人之七情六欲中怨恨兩種情緒你也有了。”


  我抓緊了拳頭,極力控製自己不一拳揮向他,從齒縫中迸出字句:“既已如此,你我就該從此天涯各不相交,為什麽你還要接近我,甚至把第七封信暗送過來?”


  何知許從桌上拿起一包火柴,抽出一根輕輕一劃,火柴尖上就亮起了火光。眼看那火柴將燒到他手,他也不予理會,可就在火觸及他皮膚之前突然就滅了。然後他問:“明白了嗎?”


  我如何能明白?這又是打的什麽謎語?

  他說:“火柴需要點燃了才能發揮其功效,而它要點燃又必須得靠這尖上的紅磷與這麵摩擦生熱,你就是這紅磷。唯有心明幾淨,方能度幻象、入漩渦,得王印。”


  我微微眯起了眼,頓然而悟:“你的目標是王印。”


  “傳國玉璽,王者封印之承載,誰人不想得?”


  “那你為何還任由岑家奪去?不,你不是想要得到它,你還有別的目的。”


  何知許嘴角微揚:“你怎知道它被岑家奪去了?”


  我怔怔盯著他,腦中晃念瞳孔縮了縮,直覺搖頭:“不可能,你沒見過王印的樣子,怎可能做出贗品來迷惑她們?而且我一直都把它纏在腰上,以我眼力可判斷它沒有被動過。”


  “小淺,有時候你太過依賴你的眼睛了,人往往會被外界很多因素幹擾判斷。至於王印的樣子,我沒見過,岑家兩姐妹豈又見過?”


  一語中的!這世界上有誰見過和氏璧?有誰見過那個隻在傳說中的傳國玉璽?何知許甚至都不用看被我包在衣服中的王印是什麽樣子,提前準備好一塊翠綠色的玉就可以當著岑悠的麵瞞天過海,然後,岑悠帶著贗品王印回到岑家。所以,何知許或者說羽的目標不但是王印,還有岑家。


  無疑王印這時是在他那,但我摸了摸脖頸上的玉哨子,“為什麽你不連它也一起拿了?”


  何知許睇了我脖頸一眼,“那是他送給你的吧,小淺,你不用試探我了。在你決定將這場戲幕結束時我就不打算再瞞你,與你所說的都是事實。是故,既然是遺物,那就不妨給你留作念想。”


  “你胡說!他不會死的。”聽到這我再也忍無可忍,一拳朝著他臉重重揮出。


  但居於憤怒的一拳並沒有揮落在他臉上,被在半空就抓住。我那一拳是積聚了力量與速度,假如他是文人,那麽絕對不可能接得住。所以,我低了眸瞪著他曾經受傷的腿,這一切都是為了迷惑我的工具,一個連自己都能用來作賭注和籌碼的人,我還能與他說什麽?

  聽到清幽的語聲依舊平靜無緒地道:“你應該記得貴陽那個幻洞,每一個布局者在布一個陣的同時會設一破解之法,不是因為他傻,而是因為陣法相一,無以則通。同樣的,當陣眼被迫也就意味著啟動自毀裝置,這是布局者對秘密的保護。所以即使山在,那座山內的每一個懸洞都被毀滅。古羲不是神,不會上天入地,是人就會死。”


  “你閉嘴!”我歇斯底裏地怒吼並且尖叫:“啊——我不相信他會死!”一次次的曆險他都能在後麵趕回到我身邊,為我化解危險,我不信,我打死都不信。


  “既然不信,那你為什麽要哭?”何知許毫不留情地戳穿我,他的手掌撫上我的臉頰去拭淚,可聲音裏卻多了冷酷:“有時候善意的謊言未必是壞事,但你偏偏要來戳破,疼得是你自己。”


  我又重新躺到了床上,但卻不是宿舍,而是他的那個隔間休息室。櫥櫃一拉上,連外麵的一丁點聲響都沒有,燈光也是從外控製的,在驟然而暗後我把被子拉蓋到頭頂。抑製不住的哽咽到失聲痛哭,淚落盈框。


  在櫥櫃被拉開時我不是沒有聽見,但蒙在被中一點都不想動。似乎對方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後室內一直很安靜。


  第一天如此度過,我沒進一粒米一滴水;第二天依舊如此,到第三天熟悉的腳步聲還如尋常一般走到床邊,卻似乎多帶了東西擱置在地上。


  是筆與紙的沙沙聲引起了我的注意,也讓我慢慢拉下被子。不用說能進來這裏的隻有何知許,他穿了一件白襯衫,讓我意外的是他在床邊架了一支畫架,正低垂著頭認真作畫。


  記得他曾說過他的手少年時期受過傷,可在昨夜與他攤牌後我認為那都是謊言,所以看到他作畫的第一眼就不由覺得諷刺。但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白紙上時卻愣住了,他的右手手指握筆的姿勢都是正確的,但食指與中指卻僵硬之極。幾乎可以判斷他每一次下筆的線條走向,那脫離了畫本身,應該不可能作出一幅好畫來。


  斂回心神,這時我在那分析他畫的好與不好做什麽。


  一改那夜的冷酷,他又恢複成一貫的溫和對我輕聲道:“我在想要怎樣才能吸引你的注意,果然你對畫有種天生的敏感度。”


  連續三天沒有飲食,我的聲音有些弱:“你想要怎樣?”


  何知許的目光依舊停駐在紙上,手也沒有停,口中卻道:“從不是我想要怎樣,你不吃不喝於我而言並沒有損失,你傷心也好難過也罷也不會影響到我。就是想著既然你贈我一幅肖像畫,那我就也送你一幅當作回禮。”


  我移轉開眸不與他對視,“你打算這樣囚禁我到什麽時候?”


  何知許道:“你又錯了,我從未囚禁你,隻要你想走盡可以離開。”我不敢置信地回轉頭,懷疑地看著他:“那你為何把我放在這裏?”


  “那晚你情緒不穩,我怕你一個人跑出去會有事,所以就把休息室讓給你,我在外麵沙發上守夜了。”


  “夠了!何知許,你不要再用這溫情的一麵來迷惑人。”


  他停下筆,將白紙翻轉了麵對我,然後問:“你認為我對你所有的溫情都是假的嗎?”


  那張畫上居然畫的是我!兩手抓著被子露頭於外,表情防備而驚惶卻又不由自主被眼前事物吸引地低了眼簾在看。即使畫的線條有些是扭曲的,可他卻抓到了我臉上的神韻。


  倏然間我掀起被子朝他扔去,在他伸手而擋的同時跳下了床,甚至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就衝了出去,可被當門口牆上掛的那幅肖像畫拖得步伐一窒,是我那天畫他的,他居然將畫裱框掛在了牆上。


  因為手指的靈活度不夠造成筆觸與線條不整,其中含著諷刺之意。


  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是在說他有著雙麵,讓我畏懼的不是那個藏在暗處的一麵,而是他一直以來就如剛剛溫和對我的這一麵。


  這世上怎會有這樣一種人,一邊溫和地對你笑,一邊卻在算計利用你。


  我一揚手,習慣性地去捏動腕間的串珠,卻捏了個空,心也沉了一秒。竟是忘了自醒來起那金絲楠木串珠就不見了!身後腳步聲出來,我不再多想奪門而出。


  已是午後時分,咖啡廳裏坐了很多人,當我狼狽地跑出來時很多道目光都似有察覺地看了過來。Lisa本來正在招呼客人,看到我也驚異地直起身上下打量,目光落在我光著的腳上。


  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我一刻都不想呆。


  可就在我跑出店門時卻下意識回看了一眼那個曾經屬於我的角落,腦中劃過何知許最後說的那句話:你認為我對你所有的溫情都是假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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