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察人

  假乘警顯然沒有預料到會這樣,想要再來抓我時出手已經有所遲疑,他在觀望其餘乘客的態度。乘著這機會,我毫不猶豫地爬起身就跑,雖然方向與之前一致,但總想著受製與不受製是不同的,可沒料我跑出餐車,發現是跑到臥鋪車廂時,突然某扇臥鋪間的移門被拉開,而裏麵伸出一隻手將我迅雷不及掩耳地拽入。


  當門再度被關上時,前後不到兩秒的時間,聲息在空間裏沉寂,因為我的嘴被從後給用力捂住了。聽著外邊跑過的腳步聲,腦中飛快運轉,這個人是誰?


  力度、速度、手法,包括在視線底下的這隻手,都在告訴我,這個人是男的。


  假如與外麵的假乘警是一路的,那麽這時候應該是抓住我喊人來,而非將我扣下了不作聲。沒一會,那匆忙的腳步聲又從門外經過,並且還傳來語聲,好像是在打電話,隻隱約聽見說“人跑了”。隨著腳步聲遠去,捂在我嘴上的手漸漸鬆開了,身後之人也向後退開了一步,我回轉過身,不由愣住。


  對方朝我咧嘴一笑:“想不到是我吧。”


  確實,我就算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的一個人。


  私家偵探,陳木。


  “拜你所賜,在派出所裏喝了一下午的茶,原本想打道回府來著,哪料這麽巧又碰上你了。你說咱這算不算叫冤家路窄?”


  我沉定了目光搖頭答:“不算,我和你談不上是冤家。”


  他愣了愣,笑道:“也對。”


  “而且也不是剛好碰巧遇上的吧。”這時候我不想繞彎子,索性戳穿了講話。他是私家偵探,來常城就是為了跟蹤調查我,至於背後是誰目前我還不清楚,但要說剛巧在這列火車上碰上,還當真是難以置信。


  陳木被我點破了也不覺尷尬,目光掃過我臉後道:“原本出於職業操守,我不該出這個手的。但是實在有些看不過去男人毆打女人,常小姐,還真看不出來你的仇家挺多的呢。”


  “你早知道那人是假乘警嗎?他們都是些什麽人?”


  之所以用“他們”來形容,是因為就在我看出乘警是假的後就意識到兩名假乘警與那三個故意找茬的男人很可能是一夥的,目的就是想把我們引到警務室這邊來,然後分開抓捕。


  古羲的身手雖然我見過不止一次,也相信如果明著來,四五個人一起上都不可能是他對手。可是被關在那個狹隘的空間,手腳一定很難展開,然後四個人同時對付他,又是有預謀的,感覺他的處境堪憂。


  可我也是自身難保,返身回去也救不了他,唯有報警了。


  剛拿出手機還沒撥號就聽陳木在那問道:“你是打算報警?這站剛開不到二十分鍾,到下一站還要個把小時,遠水救不了近火,總不可能有警察半路衝上來吧。”


  我握著手機的手一僵,抬起頭問:“難道這列火車上就沒有真乘警嗎?”他訕笑了下:“有啊,哪列火車沒有?不過既然連警務室都能占據,如果不是真乘警遭了劫,就是早已被買通了。你還想指望?”


  他的話很直白,卻不是沒有道理。凝目而視,向他提了一個要求:“能幫我出去看一下.……我另一個朋友的情況嗎?”我一出去肯定立即就暴露目標,剛才的逃跑加上陳木的出手相救都白費。但他在那些人眼裏就是一個普通的乘客,不會被注意,加上他本身私家偵探出身,隱匿人群與窺視的本領是別人難及的。


  然而陳木失笑:“常小姐,你自身都難保還想著去管別人?我看你與那位古先生處得也並不有多愉快,這時候是否應該明哲保身?而且再說了,我為什麽要幫你呢?”


  我沉靜而回:“你以什麽理由救我,就以什麽理由幫我出去查看一下。”


  所謂看不過男人毆打女人而出手的這種理由,太沒有說服力。誠如他所提的一個私家偵探的職業操守,他的工作是暗中調查我,不管在這過程中我發生了什麽事,隻要他的雇傭人沒有對他下達指令,都不會越距半步。


  所以,我敢肯定他出手救我的這個決定,來自背後雇傭他的那個人。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利用來助我一臂之力呢?


  陳木的表情依舊很平靜,但他是個聰明人,自然聽得出我話中有話。最終他笑了下,抬步往門處走,拉開移門之前對我道:“你最好不要再亂走,否則我肯定幫不了你。”


  陳木出去後,這個臥鋪間就沉寂了下來。可能原本這趟通往帝都的高鐵時程不長,所以買臥鋪票的人不多,整個臥鋪間四張床都是空的。而我留意到,陳木連個行李包都沒有。這樣的人表示來去如風,說走就走,完全不拖泥帶水。


  等了好長一會都沒見人回來,隱隱有些擔心,是被絆住了事還是古羲那邊出了大事?

  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剛才陳木說離下一站要個把小時,現在過去了有近半個多小時了,也就是說還有二十幾分鍾可能就要到一個站口了。我是不是這時候報警會比較有利?


  並非我想得入神,而是在意識到空間之外有浮沉不定的氣息時已經晚了。移門被從外麵緩緩拉開,我的心也逐漸下沉……

  火車進站停靠,曆時五分鍾。


  雖短,但對於下幾個客足夠了。以為還有機會到外邊候客區,可是等被直接帶入VIP通道後就死了心,沿途除了一些警務製服工作者外,見不到任何普通老百姓。而我身後一左一右挾製著我的人,正是那兩名假乘警。


  我不敢確定這時候吼一嗓子是什麽結果,隻知道最大的可能是一警棍砸在頭上,然後當場被電擊致昏。


  當被帶進無人廊道時,我就知道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這些人,並不簡單。


  在一扇幽閉的門前停住腳步,身後冷酷開口:“進去。”


  我沒有動,心頭在想:一念天堂,一念地獄,這扇門背後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


  當然由不得我不進,肩膀上重重一推,我的人就撞在了門板上。而那扇門看似關著,實則卻隻是虛掩,一撞就開了,踉蹌著朝前跌衝了幾步,聽到門在身後又被關上了。


  抬起頭就對上一道平平緩緩的目光,那是一個年近五十左右的中年男人,這樣的炎夏卻穿著一身的藏青色西裝,坐在一張老板椅裏,手邊是還在冒著熱氣一套功夫茶具。雖然這室內冷氣開得很足,但如此穿著也讓人覺得奇怪,更主要的是此人身上散發著不怒而威的氣勢。


  他端起一隻茶杯輕抿了一口,向我再次看來,眼角笑紋細細蔓延:“據說幾個人抓你都差點讓你跑了,也不知是他們太沒用還是低估了你的能力?”


  這時候問“你是誰”之類的問題純屬多餘,就算對方真的告訴我也於現狀無濟於事。腦中分析著對方的動機,到此為止,我再不會以為是場意外,這根本就是有預謀的。


  沉默片刻後,我低聲要求:“可以給我喝口水嗎?”


  對方握杯的手一頓,看過來的眼神裏沒有訝異,反而精光奕奕,他不疾不徐地說:“我這套茶具是宋瓷,前些日子養了一隻貓,不小心把我其中一隻杯子給弄得有了瑕疵,你如果把這隻杯子找出來,我就請你喝我這壺明前龍井。”


  我想也沒想就道:“你左手邊第五隻杯子。”


  他的視線落向那隻杯子,“你連觀察都沒就這麽肯定是這隻呢?不怕錯了嗎?”


  我肯定地說:“不會錯,就是那隻。”


  他神色溫儒而笑,提起茶盞在那杯中倒滿後緩緩道:“過來喝吧。”


  我也不跟他客氣,走上前端起那杯茶,目光沉定半秒就放至唇邊淺抿,茶色清澈見底,茶香滿溢鼻間,入嘴隻覺一股清新之氣,香味頓時沁入心扉,而茶水中苦中帶甘,火候與水溫都掌握得恰到好處,茶好!茶藝更好!


  待我一杯茶喝到底,答案方顯,在茶杯的底部有一個極細小的口子,假如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我放下杯子時,他問:“站那麽遠,痕跡又在底部,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我平靜而答:“宋瓷名器必然珍貴,你不光是個愛喝茶的人,還愛收藏,容不得這些瓷器上有半點瑕疵。從進門到剛才,你的目光始終都沒瞥及最左邊的這隻杯子,答案自然就是它了。”所以,我察的不是杯,而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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