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白骨與墓碑
原本白裏透藍的天空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撥開雲霧，露出其中剔透的藍，綿軟的雲層被颶風攪成一團亂麻，風霜與飛雪混著折斷的枝葉攪上半空，宛如一頭蘇醒的巨龍，這樣的狀態想不讓人察覺都難。
很快便會有追兵，鏡和蠻音也會趕來，玖雅必須速戰速決，不然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掌心劃開的血痕無休止地滲出一絲絲綿長的血線，旋轉成卷的風雪染上血腥的氣息，混著魔法的光芒企圖和封印魔法相融，卻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絕，直至不知何時，玖雅漸漸疲軟——她的精神力本就消耗了許多，這番一出手，便談不上什麽持久了，但情況容不得她中斷，皺著眉頭咬著牙也要繼續。
兩道魔法劍拔弩張地抗爭，交接出的火花迸射出燙手的溫度，將席卷進來的飛雪通通消融成水，手心的血肉被刮得生疼，曾幾何時，膠著的狀態逐漸有了緩和的跡象。
魔法陣眼仿佛認出了施法者和主人的相似的氣息，血氣帶起的味道穿透了封印，將鞏固的隔膜拆解，玖雅不得不眯起眼躲避風雪，待反應過來，就看見麵前顯出一個空洞，邊緣閃著泡沫般的彩光，透過空洞，足以窺見封印內部的天光。
差不多了。玖雅鬆了口氣，擊潰了封印一隅，剩下的便好辦了。很快她便將封印的一部分解除，現出足以容納一人通過的空洞，隻身前進。
封印是祖父下的，沒有特殊情況還是不要完全解封了，再恢複起來特別麻煩。她也自認沒有祖父那般強盛的能耐。
走入封印內部，看見的便是完整的山峰全貌。
峰尖宛如直刺天穹的劍尖，在白雪覆蓋下冒出一點凝聚的白光，山峰旁隻搭建一見簡陋的木屋，屋簷已經沉積了數十年的風霜雨雪，仿佛下一刻便能將那間木屋壓塌，高腳木屋下是一片了無邊際的藥草種植地，各異的藥草為風雪掩蓋，隻餘下一抹曾經的鮮活麵貌，藥草地中央是一條走出的雪路，沒有人跡，處處透著荒涼的冷。
這一片大範圍的地域便是曾經的人生存的證明。
說不出什麽感受，或許遺憾，或許悲哀，都與她無關了。
祖父病逝，曾祖父或許也入土了。兩個未曾謀麵的長輩在她尚未形成的前昔，便走入各自的人生終點。
玖雅不知蠻音等人什麽時候才到，隻寄望於幾人能快追兵一步進來了，打開的封印沒有縫合上，隻身走入這一片前人遺址。
撥開藥草上壓著的白雪，經年無人修理的藥草地已經不複原來的生機，被積雪碾壓得不成原形，早已不能再用了。玖雅在木屋裏翻找了半天，除了看見靜寂擺放的家具，連個屍體也沒看見。
還有房間的架子上擺置了經年的劍鞘，劍身不知蹤跡，上麵附上了灰塵，摸起來寒冷透骨。
玖雅好笑地想，沒想到活著的人為了活命會來故人之地尋找那些不知存在與否的希冀吧，不知這把劍的主人在得知後會如何作想？
藥方會放在哪裏？玖雅將書房的各個櫃子翻找了半晌毫無結果，卻在書桌上看見了一張未寫完的紙張。
起筆蘊氣十足，最末的筆跡開裂，已是停止，內容卻未盡，紙張被保存得完好，玖雅端詳少頃，就著紙張的內容前去山峰之巔。
紙張上寫著，為防融合藥劑的效果失效，已經將樣品封鎖在山峰之上，至冷的溫度足以讓藥劑保存上百十年，隻待牧翎來取。
玖雅沉默著看著最後一句“不知你可安好，”，半晌說不出話來——或許祖父自入世便沒有回來過，而這位孤獨的父親何月何日成了這裏的靈魂，也無人見證。
而那些樣品，迄今完好地保存在山峰之上……
——墳墓之前。
玖雅終於看見山峰之巔的全貌，白雪皚皚銀裝素裹，偌大的平地除了白雪隻剩下一塊墓碑，墓碑上的碑銘是一行奇怪的字體管，玖雅細想，才認出是精靈族巫師專有的咒文。
墓碑麵前擺放著幹掉的白花，混著雪花疊放在前，一時分不清哪裏是雪哪裏是花，灰蒙蒙的石碑屹立不倒，在一片白色中央，顯得格格不入，又是那般令人心哀的融入。
沒有人跡，她找到了樣品，卻尋不到主人。
玖雅把樣品帶在身上，此時打開的封印空洞外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不似風聲那般呼嚎淩厲，所以一時半會聽不分明，直到極目遠眺，俯瞰過去才發現有人進來了。
不是那些嚴正以待的侍衛。玖雅隻看見有人喊了聲，具體喊的什麽，玖雅沒聽清，但緊繃的神經已經放鬆下來了。
她起身想要離開，不想腳下一邁，踩到了堅硬的石頭，但石頭的質地讓人起疑，玖雅低頭將上麵的白雪撥開，看見銀色泛光的一截。
玖雅一頓，忽然伸手撥開其餘的雪，把埋在雪裏的劍身取了出來。
就是屋裏那把劍鞘缺失的劍。原來在這裏。
此時風聲大了些許，在耳邊簌簌地響，打在銀灰的劍上，發出一聲清淺的悲鳴。
玖雅拿著擺設用的劍在附近撥弄幾下，把沉積的雪隨意撥開，直到劍尖嚓地一聲碰到比它堅硬的物件，她才停下，單膝跪下抓出來，從雪裏拉出一截白得刺眼的腿骨。
“玖雅！”
“玖雅——！”
山峰下，趕來的蠻音合著手掌喊她，聲音越過空曠的山地傳遞到她的耳際便微乎其微，玖雅似是沒聽見，一聲不響地把腿骨重新放回去，把雪重新覆蓋上去，再將劍放回原位，又一想，把它插在了白骨周遭。
以示這裏有人。
不能碰。
不過誰有機會上來呢？
玖雅靜默地站了少頃，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下山峰。
誰也不知道這裏究竟發生過什麽。
誰也不會知道曾經的男人懷著什麽心思長眠於此。
幾十年後，長眠之地被後輩走入，帶走了他一生的成就，卻一樣不知他的掩藏的一生。
蠻音見她一聲不吭，以為發生了什麽壞事，過來拉住她道：“怎麽了？”
玖雅搖搖頭，平靜道：“樣品拿到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