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地牢的故人
母親留下的遺物並不多,隻是些零碎,有些也成了壓箱底的東西,玖雅掂量著有什麽有保留價值的可以拿回去,三下五除二也沒尋出什麽。
家裏一年沒人進出,敞開的房門依然維持著一年前橫禍的時候,木質的門角受盡了潮濕開始腐爛,屋裏的暖燈積了塵埃,亮起來時不如曾經擦拭後通明,屋內冷冷清清,縱使有人站在此地也襯托不出那人的活氣。
像是荒涼的沙漠,雨水也浸潤不了本質上的荒蕪。
玖雅在這裏愣站上一刻便離開了。這裏是她的回憶,如今也是她不願回憶的過去。父親的生死,母親的鬱鬱寡歡,還有她的災難,都和這裏牽連起來。
玖雅前腳剛一邁出門檻,纖長的耳朵忽然一動,附近傳來幾聲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隨即警覺起來,反身藏進門後。
有人過來了。
“你怎麽把門忘鎖上了?”有個懶散的聲音道。
回應他的同樣是道年輕的男聲,“哎,走的太急了,我給忘了。快看旁邊的門關上沒有。”
僅憑一段對話,玖雅無法辨別兩人的身份。他們怎麽會來這裏?為什麽要關門?不對,這裏又不是他們家!
玖雅心裏疑惑,卻也知道這時焦急不得,遂沉下聲色,後腦倚靠著木牆,一對明亮的異瞳透過門縫瞥著門外的兩人,很快認出他們穿著巫師袍,但不是毓林那般花紋繁雜質地滑膩的衣袍,玖雅想了想,應該是巫徒的袍子。
為什麽巫徒會出現在這裏?
“哎呀!”那道原本舉止散漫的年輕人忽然懊惱地低聲說,“我也忘了上鎖了。唉,要不是大人催的急,我怎麽會犯這種小錯誤。”
另一個拉過玖雅家大門的門把哢擦一聲把門闔上,上了鎖,卻仿佛忽略了玖雅的存在,玖雅正想著萬一被他發現了,要麽逃跑要麽把人打暈,誰知這人這麽不走心?
“我不也是麽。奈彌大人沒事叫我們過去做什麽,菲聃大人不是說還要守著這兒麽?還是這兩位又開始懟上了?”
“我跟你說,你可別告訴別人。”那道聲音小心翼翼地壓低了聲音道,“昨夜去解手的時候,我看見有治愈師從菲聃大人那兒出來,和奈彌大人說什麽‘油盡燈枯’‘就這兩三日的事了’,然後今天就讓我們去集合。我猜測是菲聃大人不行了,奈彌大人要奪權了。”
“也就你猜測罷了,事實如何誰清楚呢。”那人道,“不過近年一直沒見老巫出來麵人,諸多事宜還是毓林大人辦成的,可惜未來的大巫就這麽沒了……”說罷遺憾地歎了聲,聲音距離玖雅愈來愈遠,逐漸模糊了,玖雅卻動身,閃身出了屋子,兀自尾隨著兩人走了一段路。直至來到巫師的營地。
一路來她聽到了許多,因為距離尚遠,聽得不分明,卻抓住了關鍵字眼了,百味雜陳地隱蔽著,思索著要不要將這件事透露給時緒。
一年前她暴露身份,老巫下令盡快執行獻祭,毓林作為他的徒弟兼下屬,自然照辦,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沒想到玖雅會和祈靈聯盟牽連上,更不知道時緒竟然是祈靈聯盟的一員,一來二去,讓玖雅逃走了不說,也讓族王震怒了。
從來沒有人能夠在他的地盤上撒野,本想就此通緝祈靈聯盟,經下屬的勸阻才勉強收回了魯莽的心思,但並不代表他會放過巫。
這些年巫師一脈的權勢逐漸有狠壓他一頭的趨勢,作為一族之王,誰會願意與別人瓜分天下?更何況,巫代表的是信仰,幾百年不廢除,當信仰轉換為權勢便對族王有深重的危機感了。如此一來,他要不打壓巫師就沒機會了。
因此,毓林作為失職的巫師,就此罷黜,而菲聃的權力也被瓜分,另一半交給族王派下的人,也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巫,名奈彌。
菲聃自然不服,但失去了左臂右膀,她的能耐再大也擺脫不了手下無能人的事實,和新來的巫師分庭抗禮一年之後,成功病倒了。
這似乎意味著族王一派的勝利。隻要菲聃就此完蛋。
但毓林的蹤影無人可知。自從被罷黜之後,他便消失在精靈族裏,似乎還是空手離開的,行裝都沒帶上。
玖雅站在原地片刻,原本打算離開卻聽見這些風雲之事,沒想到終有一日精靈族也成了角鬥場,而曾經煊赫一時的明輝在更大更亮的星辰麵前黯然失色。
時緒知道後會如何做想,她不清楚,現在隻想著去見一見所謂的菲聃大人。
那個毀了她家的罪魁禍首。
玖雅的空間魔法運用得駕輕就熟,轉瞬便消失在原地,再一回神便是曾經的地下牢獄,而她,不再是被囚禁的罪人。
當初被拖著離開時有幸觀賞一番“美景”,彼時百味雜陳,第二次再來便是另一種心境了,說是感慨,更多的是漠然。
與她無關的冷漠。
這裏似乎被廢棄了,氛圍陰森空氣濕冷,飄散著絲縷瘮人的血腥氣,經年不散,仿佛就地成了怨魂,見人一來便鬼氣森森地纏上來,玖雅往裏走,終於來到曾經關押她的地牢,對麵的地牢已經空空如也。
她想起那個不修邊幅的男人,自稱是巫徒,如今不知何處了。
或許死了,或許被放了。誰知道呢。
玖雅故地重遊,好似一個局外看客,從頭走到尾,再無波無瀾地離開。
她正打算走,忽然有人戲謔道:“你還真活著來見我了啊。”
玖雅忽然警覺地回頭,身後無人,眼神一偏,隻見原來的地牢內關押著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
等等,不是沒人了麽!
玖雅皺著眉盯過去,回頭想起男人說過的話,忽然一怔,驚詫道:“是你?”
男人勾一側唇角,好整以暇地枕著手臂,躺在一堆幹草上,翹著二郎腿悠哉悠哉地說:“還是這兒好啊,十幾年的老地方,再好的房子被褥也比不上這地方。”
玖雅不知道他想說什麽,她已經猜測到男人是被人放出來了,估計一根頭發也沒少,少掉的又一次生回來——他一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模樣,還真不像一年前不修邊幅蓬頭垢麵的髒男人,前者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後者是個死期不明的囚犯。
他身上穿的衣服和見過毓林穿的巫師袍很像,但比之更華貴雍雅,不似一個嚴正的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