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突來的拯救
“你要記著——想活命，就不能讓人知道你是混血精靈，無論如何也不要泄露出去。”
“否則，他們會記恨你，視你為罪孽，逼迫你登上祭壇，向神明請罪……”
“他們再以供奉神明洗滌罪過為名義，用‘不夜火’燒死你。”
母親在生前告訴過她的那些戒語還曆曆在目，言語間了森冷與悲哀將她惶恐的心髒戳出一個合不攏的血洞，鮮血從內裏汩汩流出來，匯聚成河，再將她整個人淹沒在血河裏。
曾經的她尚且年幼，最是不會懷疑的時候，母親的一字一句便會給她帶來漫長的影響力，以至於將來的幾年裏，她都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積壓在內裏的不安讓她把身邊的人越推越遠。換來的還是這一刻，看盡死亡前的眾生百態。
人說精靈族接近自然，是自然的寵兒，也隻是體現在天賦和能力上，他們有種容納百川的天賦，卻無能在頭腦上放寬一點距離。
眼前的陽光明媚歸明媚，卻刺眼得讓人無法直視，麵前的族民純真歸純真，卻在這一刻直取她的性命，也扼殺了成百上千的混血精靈的性命。
玖雅緩緩闔上眼，在老巫釘子般的注視下，闔上如火灼燒的眸。
她的生命或許就在這裏終結了吧，她已經不需這麽提心吊膽下去了，隻要一死……玖雅仿佛解脫了似的，徹底鬆下神經，腳下的溫度宛如千百爪牙猙獰著攀爬上來，從腳踝到小腿、膝蓋，燒烤皮膚的味道和痛覺讓她難受地皺起眉，卻沒有痛吟起來。
身邊的混血者們已經承受不住地鬼哭狼嚎。他們在地下不見天日地活了大半輩子，沒想到重見天日的這一刻，便是他們的死期。
“啊啊啊啊！”
玖雅咬著唇瓣，熱氣如藤蔓似的蔓延上她的鼻翼，額頭已經開始泌汗了，鹹苦的汗液從眼睫顫巍巍地墜落，或是長征似的滑過她的鼻尖，再無聲地墜落，最終葬身火海。
老巫在巫徒的攙扶下挺直著背站立著，此時的太陽過於強烈，滾燙的焰火氣被風卷到她的麵前，依然是無法忍受的，枯槁的容顏在此時愈發憔悴，但她不想錯過，繃著臉也要把全程看完。
就像十六年前的那一天，她有著健康美妙的身軀，披著巫師袍，手舉巫師權杖，站在滿目猙獰的混血者麵前，居高臨下，傲視群雄。
她愛著誰，便恨他和別的女人誕下子嗣，還是一個血統不幹淨的孩子。
她為了誰瘋瘋癲癲了十幾年，也可以翻臉無情地抹殺他的後代。
子子孫孫，他永遠也別想。
十六年前死在她手上的人，似乎重回今日，再度毀在她的手上。不，毀在她徒弟的手上，間接地毀在她的手上。
老巫枯竭的瞳眸色彩黯淡混沌，卻依然含著一絲不甘的烈焰，那烈焰比不夜火還要燙手，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焰火之下，是那道幾乎被模糊掉的身影。
嗬。老巫詭異地拉開唇角，勾出一抹奇異的笑容，顴骨上的紋印在這一刻微弱地閃了閃，極致的黑芒從中如觸手似的爬出來，覆蓋半邊的臉頰。
正對著那一邊的巫徒忽然驚恐地鬆開手，兀自退開一步。
沒人攙扶著，老巫有些不穩，那紋印忽然回歸原狀，安安靜靜地充當老人斑的角色。老巫麵無表情地看了巫徒一眼，嘶啞的聲音如同收割性命的死神，她道：“你。過來。”
巫徒哆嗦著走過去，繼續攙扶著她，心氣開始不穩。
老巫冷眼看過去：“收起你的眼神，廢物。”
“……是……”
毓林高舉著傳承百年的權杖，白皙的臉龐麵朝天穹，赤金的光落在他的臉上，襯得肌膚愈發透明，麵容愈發雪白，細長而卷的眼睫在半空掠過一個圓弧，平靜的眉眼在陽光下愈發神聖而淡漠。仿佛一個下凡超度而來的神。
圍觀的族民紛紛崇敬地躬身，不去看祭壇上一片哀嚎。
偉大至上的神明啊，罪孽即將除清，奉獻於您，願您能原諒無知的我們，再次給予眷顧。
寬容至上的神明啊……
呼——呼——
玖雅感知到火舌漫上臉頰，一點一點地舔舐著，所及之處，疼痛難忍。
嘴唇幹裂了幾天，已經沒有感覺了。
她想在這一刻，最後一次看看這個世界。
十六年前的父親，臨死前是不是也和她一樣，對世間萬物忽然起了眷戀？
是不是如她，想起了未見的戀人？
眼睫微微一動，首次入眼的是舉著象征尊貴的權杖站立的毓林，他在今日愈發有巫師的模樣了，卻又多了點人煙氣，說不出來為什麽，巫師怎麽會有人煙氣呢？
不過，巫師怎麽不會有這樣的東西？巫師也是精靈。
眼珠微微轉來，蒼白的鞏膜宛如凝固的晶體，翡翠綠的眸子看著溫柔似水，玫瑰紅的瞳眸卻顯得凝聚而妖異，這就是混血者，暴露出來便是這副尊容。
宛如地獄裏行走出來的美人，舉止投足間都帶著致命的森冷氣。
想不明白，為什麽會在精靈身上讀出“地獄”“森冷”的字眼。明明是自然而純粹的精靈啊。
神明啊，快來收了這些罪孽吧！
仿佛應了眾生的期盼，天上忽然響起一陣驚怵的雷鳴，電光石火間，一柱黑色的雷電自天際撕開長空，落在了祭壇之上。
“轟！”
雷電黑得發冷，從藍天劃過來時便帶著無以言說的詭異，眾人還沒回過神，雷電已經在祭壇上擊穿一個直徑小卻足夠深的焦洞。
隨即是第二束雷電，同樣的軌跡，卻轟然炸開了半邊祭壇，碎石和木屑紛紛翻飛高空，帶起一陣嗆人的塵風，打在周遭圍觀的族民身上，族民紛紛變色，一時混亂之際，局勢忽然發生了變化。
祭祀巫師忽然和一道矯健的身影交手起來，四周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也隨之掠出來幾道人影——打出黑雷的不是神明，而是人。
有人來攪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