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邢家女
李鴻遠進入哭牆的一刹那,仿佛再一次置身於白裳穀中,麵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蛇池。
眼前所見與那一日的情景相同,蒙沫沫坐在大大小小數以萬計的蛇群之中,麵無表情地嬉戲著,群蛇在她手裏就好像高級玩具一般。
所不同的是,這裏沒有蛇王。
而素素就坐在蛇群旁邊,埋頭撫琴。
一見到李鴻遠,蛇群紛紛昂起頭來,伸出了紅信。
“你就是毀了我妹妹白裳的人?”
素素並未停止撫琴,頭也沒有抬,冷冷的聲音仿佛不是李鴻遠眼前的女子所發出,而是從很遠很遠的地獄飄來一般,李鴻遠心下已了然。
“是我,李鴻遠。”
“不,你不是李鴻遠。”
李鴻遠默然,不管他是不是李鴻遠,他都已經習慣了這個名字。
他是法王的養子、眾多法門弟子的大師兄,還是小淺淺的阿遠哥。
至於另一個身份,已被自己牢牢地壓製在內心的最底層,永遠不會忘記但又必須時常地將它遺忘。
盡管偶爾還會在午夜夢鄉,聽到娘親的一聲遙遠的呼喚:洛兒。
然而,現在分辯自己究竟是不是李鴻遠又有何意義?
“我被困在這裏萬年之久,白裳就要大功告成,而你卻毀了一切。”
“白裳已灰飛煙滅,而你,素衣,你本該輪回轉世,卻因一縷執念輾轉不肯離去,最終也隻能落得個與白裳一樣的下場,何苦呢?”
“你又何嚐不是呢?將軍。”
李鴻遠虎軀一震,正悄悄將天蠶絲纏繞手掌上的動作停了下來,眼望著素衣呆了一呆,但他很快就恢複了鎮定,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我曾是將軍,或者,將軍曾是我,時光早已流轉,如今,我隻是李鴻遠。兩千年對於你來說不算長,而對於我,生生世世幾度輪回,該承受的我承受,該幸福時我幸福。所以,素衣,你我並不一樣,也可以說,我比你幸運。”
琴弦之間兩隻小蛇在慢慢遊動,素衣的衣領處也有兩隻小蛇,她的眼睛也漸漸地變成了蛇形的三角眼。
“你很能說,但是,改變不了給白裳償命的結局。”
李鴻遠展顏一笑:“結局不是由你決定。”
“巫神會決定你償命的方式。”素衣的手指伸向一隻小蛇,小蛇吐著信子,在她的手指上輕舔。
李鴻遠此時卻哈哈大笑起來,打了一個呼哨,俯身向素衣:“殺人無數,卻換不回你在塵世間一點神魂,世世代代寄生於邢家女兒,空有軀殼而沒有心智,這是巫神對你的懲罰。素衣,苦苦流連萬載,依然參不透悟不明你家巫神的神旨。”
李鴻遠忽而想起了什麽,降低了音調,問道:“素衣,我問你,梳妝台前是哪一世?”
素衣不明白李鴻遠為何突然糾結梳妝台,回憶道:“兩百前,邢家嫁女,洞房夜,新郎歿。”
李鴻遠進一步追問:“新郎誰家?”
素衣見李鴻遠如此上心,便故意賣起了關子,擺弄起小蛇來。
李鴻遠發覺自己過於著急了點,想了一想,不再追問新郎是誰家,而從洞房花燭夜新郎暴斃為突破口,說道:“那時你還困在別處的吧?是邢家女兒將你帶到此處來,而你殺了新郎,新郎的血噴射在牆上,狀若流淚一般。新郎家必是不肯饒過邢氏女兒,於是將她封於牆內,你便也寄生於此,一旦出去便隻能是沒有心智的白癡。”
“區區趙家,如何封得住我?隻是白裳沒有湊齊那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空心人,我回不到陽世間而已。”
趙家李鴻遠心中一動,鑰匙在誰家已經完全了然於心。當年秦始皇贏政將那七把鑰匙分給七個大臣保管,人員名單可是保密的,而這一把,必是趙高無疑了。
下一步的計劃就該去尋找趙高後人了。
李鴻遠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又在素衣的耳邊若耳語般地神秘:“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空心人也換不回你。素衣,我可憐你。”
素衣的指尖重重地劃過琴弦,“繃”地一聲如裂帛,琴弦飛斷,震得李鴻遠牙疼,眉心緊皺。
而那兩隻在琴弦之間遊玩的小蛇登時被琴弦割斷了身體,四截頭尾不相逢,依然掙紮蠕動著。
“我是巫神選中的祭司,所作所為均是巫神的旨意,有何可憐?”素衣離開琴桌,一步步向李鴻遠走來,站在他的麵前,盯住了他的雙眸。
“人們信巫神,隻因巫神大愛、無私護佑,若如你所言,又與噬血神魔何異?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空心人,就是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冤魂,也隻能換你一個空心大蘿卜,可笑你卻不自知。”
李鴻遠迎著素衣的目光,反將她逼得轉了眼神,而後走過去信手拈了拈那根斷了的琴弦,說道:“我可憐你一沒有參透巫神的旨意,二,你連白裳尚且不如。”
此言一出,素衣柳眉倒豎,說她沒有參透巫神還需斟酌,但說她不如白裳,斷然不行。
雖然素衣白裳姐妹倆自幼感情深厚,但素衣也是從小就自視比白裳天份高,無論從美貌還是智商各方麵來比,她都認為自己比白裳高上不止百倍。
否則為何苗王隻愛上她而不愛白裳?
李鴻遠已然看出素衣的怒意,順手撥弄著剩下的幾根琴弦,說:“白裳習得幾曲雖然差強人意,變徵不變,而羽聲亂變,卻是出於她對於苗王的癡戀,最後甘心灰飛煙滅,也還是因為苗王。為這一點,我敬她。因為,至少她的心中還有愛。”
突然轉過身來再次麵對著素衣,語聲淡定:“而你,你心中有什麽?有巫神嗎?你悟了嗎?你的心中隻有你自己”
素衣怔了怔,倒退兩步,而李鴻遠又向前兩步,逼視素衣的眼睛:“不,你心中的也不是你自己,應該說,你的心中空無一物,你,什麽也不是。”
素衣被逼急了,狂吼一聲,同時身體如蛇一般地扭曲蠕動起來,繼而吐出了蛇一般的紅信,毒液噴射而出,她那披散著的如烏鍛般的長發上,無數隻小蛇探出了三角形的腦袋,每一隻都衝著李鴻遠吐著紅信。
李鴻遠早已彈跳開去,腳尖一點,立於琴弦之上,琴弦發出幾聲清脆的變音。
蒙沫沫周圍的蛇群似乎聽到素衣的指令,快速向李鴻遠遊來,停在他的腳下,昂首衝著李鴻遠。
李鴻遠的眼光一掃,蒙沫沫身邊已經一隻蛇都不剩下,這是他救蒙沫沫的大好時機。
隻是,他還是低估了素衣。
在白裳收集齊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空心人之前,素衣隻能寄生於心智不全的邢家女兒身上,而她的靈殼困在哭牆裏,在這裏,她收集了萬年的蛇女,並不隻是用來當玩具的。
原本那些小蛇並不是在與蒙沫沫嬉戲,而是接受了素衣的指令,伺機下口咬她。
素衣將蒙沫沫擄走之時並不知道她的身上有著苗王古塚裏血嬰之毒,所有咬過她的小蛇都反而中毒身亡,但蒙沫沫的身上也多了各類蛇毒,可以說現在的蒙沫沫整個人就是個毒蠱,擁有她,就是擁有一個劇毒寶藏,一個威力強大的人肉武器。
所以,此時的素衣並不著急出手去阻止李鴻遠救蒙沫沫,相反,她倒很樂意看著李鴻遠中毒,然後親手收拾了他,為妹妹白裳報仇雪恨。
李鴻遠果然在琴弦上彈跳兩下,撇開了包圍他的小蛇,飛身向蒙沫沫掠去,從眼角的餘光中,他看到素衣的嘴角浮現一抹不易覺察的笑意,臨時改了方向,打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轉而向素衣。
同時,掌上的天蠶絲已悄然展開,向前一甩,纏住了素衣的脖頸,再用力一拉,素衣在得意之間沒有防備,即刻身首異處。
那顆腦袋滾落地上,象皮球一樣彈跳幾下,停在了琴桌旁。
然而,素衣的雙目依然圓睜,李鴻遠走向哪裏,她的目光就跟隨到哪裏,死死地盯著李鴻遠的一舉一動,嘴角也還保留著那一抹冷笑。
“白裳的命門在心窩,素衣,你的命門在哪裏?”李鴻遠望著素衣的腦袋,自言自語道。
看著那顆不死的腦袋,和沒有流出一滴血的軀體,李鴻遠陷入了思考,暫時還拿不準素衣的命門究竟在哪裏。
“小淺淺在就好了,她總能在關鍵時刻給我重要的提示。”
李鴻遠想起雲淺自個兒又笑了:“還是不要了,小淺淺在這裏又會嚇壞,這些蛇可真令人傷腦筋。”
數以萬計的蛇類正爬到了素衣的頭顱邊,看得令人後脊背直發麻,李鴻遠將所有琴弦一一挑斷,之後走向蒙沫沫。
“來,沫沫,哥帶你回去。”
蒙沫沫的臉上毫無血色,嘴唇烏青,看到李鴻遠並無反應。
李鴻遠歎了歎氣,將手伸向蒙沫沫,想將她拉起來,此時,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蒙沫沫張開她烏青的雙唇,朝著李鴻遠伸向她的手背處,狠命地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