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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拔樹連根

  夜已寧靜。


  琴聲又起。


  雲淺開始顯得焦躁:“琴聲控製食人蟬,阿遠哥和霏兒姐會不會有危險?”


  她想從嶽天鴻那裏得到一個安慰的答複,但那人還是一層不變的冷漠,而且,似乎比先前更冷。


  “你擔心擔心我們自己吧,萬一食人蟬又跑上來吃肉,我們可就慘了。”


  想到那些蟲子鑽進自己的身體啃噬自己的肉體然後隻剩下一具白骨,真的讓人不寒而栗,全身的毛孔都炸起來了。


  “那一定很痛。”江敏忽而神經質地抓住雲淺的肩膀說:“雲淺,如果蟲子再來,拜托你先一槍把我給崩了,我怕被蟲子咬。”


  “我也怕。”


  雲淺低低地回了一句,是啊,被蟲子活活咬死,還不如一槍斃命來的痛快呢。


  嶽天鴻又抬了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裏掠過一抹擔憂,師兄交給他的擔子真的是太重了,如果沒保護好這個寶貝疙瘩,師兄回來還不把他給生吞活剝咯?


  然而琴聲幽幽低徊婉轉,許久都沒有見到蟲子,周遭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高度戒備的神經鬆懈下來,人已疲憊不堪。


  “你們睡吧,我守夜。”嶽天鴻聲音不大,音調平淡,沒有任何色彩。


  但是,他說了七個字。


  這一夜的琴聲舒緩而優柔,雲淺在琴聲中安然入眠,夢裏依舊是那撫琴的白衣公子,輕聲地呼喚:“子魚。”


  嶽天鴻有些擔憂地看著熟睡中的賀雲淺,雖然從臉上根本看不出“擔憂”二字,但他的的確確是擔憂了。


  因為此時的賀雲淺微蹙著雙眉,似乎在夢裏並舒暢,還有一些冷。但他也沒有多餘的衣服能給她披上,如果是師兄會怎麽做?

  他想著,卻甩了甩頭匆忙走開去,一眼都不再看雲淺了。


  淺淺的夢裏是師兄嗎?

  夢裏是一片肅殺的鹹陽城。


  又回到那個金桂淌血的公子府後院,兩隻烏鴉仍然站在屋頂“呱呱呱”地嘲笑著滿臉血

  汙的李若簫。


  夜靜得有些令人心慌,公子府的下人們終於停止了一天的勞作,準備就寢。


  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劃破夜空,比烏鴉的叫聲更令人心驚肉跳。


  “好像是三厘屋裏傳來的。”


  紛紛跑向三厘的屋子,打開屋門,未見三厘,繼而找遍整個公子府,三厘已不知去向。


  烏鴉在屋頂上連叫了七夜,公子府的下人共有七人相繼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而那兩株被砍倒的金桂樹依然在淌血,好像源源不斷的血水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


  “夫人,這些人丟得蹊蹺,金桂淌血就更蹊蹺,報官多日也沒個結果,我看是不是請個巫師來……”


  管家戰戰兢兢站在李若簫麵前。公子已被放逐,他隻好來請示夫人。


  “巫師,對,快去請巫師。”


  李若簫早已沒了主意,請巫師驅邪看來是唯一的途徑了。


  巫師讓人射殺了兩隻呱噪的烏鴉,埋在金桂樹下,揮舞著桃木劍又唱又跳地圍著金桂轉

  了一圈又一圈。


  府裏熱鬧了三天三夜,金桂終於止了血。


  然而刺穿子魚的那把青銅劍卻開始滴血,一滴一滴順著劍尖往下,就像子魚的血一點一點從腹部往外流出,象公子的心一點一點地碎成無數片。


  李若簫開始淩亂,提著青銅劍在公子府中左衝右撞,跌跌撞撞走出了公子府大門,步履蹣跚地往她的娘家丞相府而去,鮮血也順著青銅劍一路滴向丞相府。


  “大小姐。”


  隨著丞相府的下人們的驚呼聲,李若簫暈倒在自家大門裏。


  這一天夜裏,丞相府響起一片烏鴉的呱噪聲。


  丞相李斯命人驅趕,可找遍丞相府也看不見烏鴉在哪裏,隻有那呱呱呱的叫聲此起彼伏。


  “老、老爺,樹、樹、樹……”


  “該死的狗奴才,話都不會講利索。”


  李斯被愛女的事整得心中好煩悶,又被烏鴉鬧了一夜,正是肝火旺盛之時,一腳將這個倒黴的奴才踹倒在地。


  奴才趴在地上,斷斷續續地說:“老爺,樹,流血。”


  “哪棵樹?什麽樹?”


  “很多樹。”


  李斯匆忙趕至後園,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張口結舌,在他的麵前,大大小小的園樹冒著鮮血。


  園子裏一片血腥之氣令人作嘔,一數,七棵樹。


  “砍了,都砍了,給我連根拔去。”


  真不愧是親父女,這斬草除根的做派簡直是如出一轍。


  更令李斯崩潰的是,砍一棵樹冒出一顆人頭,砍一棵樹又冒出一顆人頭,一數,包括三厘在內的七名公子府失蹤的下人全在這了,砍樹拔根的下人嚇得跪了一地。


  “這、這、這……”


  李斯頓時沒了主張,整個丞相府的大小夫人小姐丫頭都往園子裏跑來看熱鬧,驚叫聲響成一片。


  “這些都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埋在我園子的樹下?難道是有人要加害於我?”


  當李斯穩下心來思考的時候,最先想到的是那些明裏暗裏的政敵,在腦子裏搜刮了一遍之後,還是不能確定究竟是哪一位仇家會如此大費周章地來整他。


  “是三厘他們,公子府中的下人,前幾日失蹤了的。”


  李若簫臉色慘白,指著地上的人頭。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對於父親的詢問,李若簫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將整個事件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包括子魚的死。


  “我隻是用青銅劍隨手一刺,沒想到那賤人那麽不經刺,就一劍,死了。”


  “我說那日為什麽公子扶蘇那麽不顧一切惹惱皇帝,原來是心無所戀甘願被謫往塞外修長城去。女兒啊,嫉妒心毀一切啊!”


  “我不後悔。”


  李斯對長女若簫素來寵愛有加,養成了若簫飛揚跋扈蠻橫無理的個性,且是心胸狹窄。


  “可你毀了為父的如意算盤呀。”


  李斯看看放了一地的人頭,又看看滿不在乎的女兒,無奈地連連搖頭。


  李斯的如意算盤原本是要扶持公子扶蘇,因此才將愛女嫁了過去,將來公子登基,這皇後之位絕無旁落之理。


  卻不料如今公子被逐,女兒獨守空房又有何用隻怪自己太溺愛女兒太任性啊!


  看來,要想在始皇帝駕崩之後仍舊在朝局中站穩腳跟,還需另作打算了。


  隻怪自己平日裏對這個女兒太過寵溺從未加以約束,如今種下的苦果隻有自己慢慢去消化了。


  一眼瞥見次女若笙站在人頭旁邊發呆,煞是詫異。


  因為其他大小夫人小姐丫頭都害怕地躲在一邊遠遠地圍觀,還發出一聲聲尖叫,隻有這二小姐竟然敢站在人頭旁邊。


  “若笙,站那想什麽?血淋淋的人頭有什麽好看的?”


  “父親,”李若笙見父親問話,連忙走過來回道:“我看這些人頭甚是蹊蹺。”


  “這還用你說?這事本來就蹊蹺。”


  李若簫對這個庶出的妹妹十分不屑,也不等她父親作何反應便將若笙的話打斷,滿臉鄙


  夷。


  “事情確實蹊蹺,父親在此自會處理妥當。我說的是這些人頭,”


  李若笙對於姐姐的無理並不理會,繼續對李斯說道:“父親您仔細看,這些人頭似乎不


  是被利刃切下來的,而更象是被什麽東西咬下來的。”


  李斯俯首細看,果然正如若笙所說,每一顆人頭的脖頸處都是坑坑窪窪一點也不象利刃的切口,還有著明顯的齒痕。


  “這咬人的究竟是什麽東西?已經很久沒有聽說鹹陽城內外還有什麽吃人的野獸。”


  “不是什麽東西,也不是野獸,是人”


  李若笙淡定地引導她的父親再認真觀察一遍人頭的脖頸處。


  “這些齒痕很整齊但明顯並不大,與人類的牙齒一般無二。況且若是野獸所為,又如何會這般費心將咬下的人頭埋起來?還每棵樹下埋一顆人頭。因此我斷定這擄人咬人的必是人而非野獸。”


  李若笙的一番話說得周圍眾人驚恐萬分,咬人的野獸可以理解,咬人的人,則是想想都讓人汗毛倒豎的事情。


  李斯雖然覺得女兒的話不無道理,但眼見整個丞相府已經炸開了鍋,情形大有難以控製之勢,於是沉下臉來訓斥:“小姑娘家知道什麽就在這胡言亂語?這就是野獸所為。回去都回你們的閨房裏去,沒有我的允許一個都不許再到後園裏來。”


  李若笙也不再分辨,給父親施了個禮,正待要和眾姐妹們一起離開,卻見管家領著個人匆匆進園子裏來。


  那人氣宇軒昂,相貌不凡,走起路來大步流星,反襯出管家又矮又瘦相形見絀。李若笙隻看這一眼,心中撲撲狂跳,臉上熱熱的泛著少有的紅暈。


  那時的李若笙並不知道,也正是這一瞥,堅定了自己以死抗爭的決心,從而改變了父親要將她獻給秦二世胡亥為妃的決定。


  多日之後她稱心如意地嫁入蒙大將軍府,也造成了大將軍府一日之內兩場婚禮的奇事,子魚成為了紫衫。


  命運,也許本來就遵循著某種軌跡運轉,每個人的機會不同,當你變道,也將改變另一個的道路,如此才維持著整個世界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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