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隨著帳篷中的人去樓空,氣氛也相應變得寧靜下來,雖說龍嘯哭泣聲使得空間中的音律變化起了幾分沉重波瀾,不過雲逸還是能夠在其中陷入自我良好的狀態中。
他麵色捎帶憂愁的看看跪拜在地麵上,長久沒有站立起來的中年人,眼神中的悲涼不免是長久升騰,這不免是讓他想起了當日第一次看到翰墨死亡時場麵,極度暈眩幾乎是瞬間就讓鮮血冰冷,甚至堅硬骨頭也在這個過程中,發出了刻骨銘心的顫抖。
“呼呼。”雲逸搖動了幾下腦袋,告訴自己不能在此刻表現出半點的悲傷意味,因為戰爭還在持續,一切故事都沒有結束。
雲逸從長桌上動作鄭重而又輕緩的取過了一張白色宣紙,手中的小篆筆也隨即應運而生,眉眼中時不時的傳出了許多若有所思的情懷。
“呲呲呲。”纖細毛筆在紙麵滑動的聲音在環境中微微響動,黑潮滾滾般撲麵而來的墨跡輕描淡寫的書寫出來,而在這個過程中,頗為精妙細致的勾勒技巧也在徐徐出現。
男孩看起來似乎在畫著一幅不為人知的畫作,專注動作讓他的神情舉止都像極了觀望精美壁畫的旅客,一舉一動中都包含著極致虔誠和尊重。
“呼呼。”雲逸喘動出兩口氣息,將小筆重新放在桌麵上,隨後又是嘴巴輕輕的吹出涼氣,將輕薄宣紙弄幹,黑色秀氣的眼眸在興奮眨動了兩下,死死盯住了紙上躍躍欲試,展翅高飛的雄鷹。
那是一隻羽翼豐滿,爪牙鋒利的黑色飛鷹,它的皮膚上有著一層又一層作為鎧甲的灰色羽毛,暗淡色彩卻在無形中散發著屬於死亡的氣息,一雙深邃而又鋒芒畢露的眼眸長遠凝望遠方,仿佛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將化為灰燼。
如同刀片般的鋒利的爪牙隱晦而又狂妄的暴露出來,隻是輕輕看上幾眼,心中就可以感受到令人恐懼的感覺。
不得不說,年少時在風狂的教育下,雲逸不僅僅是讀遍了百書群經,同時也在琴棋書畫方麵略懂一二,此刻宣紙上栩栩如生的雄鷹,便是很好的證明了這一點。
在自我十分滿意的書畫完黑鷹後,雲逸又是取出宣紙,拿起小筆鄭重其事的書寫下了幾個字眼,想必起繪畫時所表現出來的從心所欲,自信滿滿,這一次他倒是萌生出了強烈殺伐意味,無懈可擊的複仇高漲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你這麽哭下去不會有著任何用處,翰墨也不會因此在九泉下好過一些。”雲逸聲音輕緩而又溫柔的將龍嘯從地麵上攙扶,順手又是為其倒上了一杯溫熱香茶道:“我們需要重新計劃。”
龍嘯眸子抬動起來,鎖定著少年麵容,他似乎從那清秀眼眸中看到了許多不屈,正如同過去大小戰役一路走來的少年:“這是用鮮血鑄就起來的恥辱,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忘記。”
“不會忘記的。”雲逸將畫好的雄鷹圖畫遞到了龍嘯手中,專注神情就好像是他在賦予其一件天降權力:“明日你帶領軍中工匠,按照這個圖案修建出一座雄鷹雕像,切記不可實木,裏麵必須為真空。”
“這是。”龍嘯用著手掌粗暴的將眼角上的淚水擦拭幹淨,神情緊張的看著宣紙上猙獰著黑鷹,隨後眉眼疑惑的看著少年道:“我們需要的是足夠軍隊,可這個是。”
“如果能夠成功的話,這個就可比擬千軍萬馬。”雲逸頗有些神秘的衝著中年男人使上幾個眼色,進而身姿稍顯疲憊的落座回椅麵,看著軍事地圖道:“對外你就宣稱此物是祭拜天神所用的東西,其他的都不必去多說。”
“那建造完畢後呢。”龍嘯看著麵容平靜的少年,急促說著,他似乎已經感覺到雲逸心中已經有了反攻計劃:“難道盟主意欲重新發動進攻”
“之後你就跟隨北夭他們率領軍隊離開,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有著任何停止。”雲逸麵色上的堅定宛若一座不可攀登的高峰,無論敵我氣勢衝擊,都被他死死阻擋在外麵,可當他看到龍嘯真誠的表情時,心中的銅牆鐵壁卻是出現了許多裂縫,似乎在經過這麽多年的風風雨雨後,龍嘯已經將血肉之軀完全融入了巨大宗門中:“我的確心中已有了計劃,但鑒於上一次戰爭中出現的軍事機密泄露的緣故,我不能在將心中所想袒露半分,這不僅僅是為了保護軍隊不在失敗,也是在保護你們不在受到莫名威脅。”
雲逸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言說著,好看眼眸始終緊盯著男人麵孔,仿佛能在過程中祈求到對方理解。
龍嘯聽到此刻,不必多加思想卻是明白了許多,他緊緊的將黑影圖紙攥在手中,謙卑的彎腰躬身道:“屬下明白盟主意思,但不管計劃如何,盟主定要首先保護好自己,屬下不想在經曆一次痛苦後在經曆一次。”
“放心吧。”雲逸站起身姿,走到了龍嘯麵前,他用著手掌輕輕拍打著中年人肩膀,流露出了許多期望之意:“我不會讓翰墨白白死去的,更不會讓十萬將士的英靈無處安身,不過要想知道隱藏在我們身邊的內奸,就必須先滅掉丹宗。”
雲逸放下手掌,將書寫著幾個字眼的薄紙再度疊好,遞到龍嘯手中,不過這一次,他的表情不在傷感,反而是氣勢如虹:“退兵前夕之際,你就可以打開這張紙了,或許上麵所書寫不能夠讓你明白計劃全部,但可看到我必將全力以赴的決心。”
龍嘯感受著雲逸稍有些悲壯意味的話語,重重點動下頜,他將兩份薄紙如獲至寶般的收回玄戒中,雙拳緊緊抱和在一起,再度行出禮儀,隨後不在多說,就幹淨利落的離開了大帳。
看著將軍離開的孤獨背影,雲逸不禁生出了許多感慨,就像自己所說的那樣,不將計劃言說出來是在保護將軍,畢竟那日能在黑色雨夜中重創統帥部,就必然能夠將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你究竟是誰呢。”
直到現在,男孩還是尋找不出關於內奸的任何信息,隻能是依稀感覺到此人離自己很近很近,就像是每日都可談笑風生的貼身朋友。
念想到此時,雲逸腦袋不禁是有些疼痛意思了,他輕輕的揉捏著太陽穴,落在了主坐上,高挺鼻頭輕輕聳動,發出了輕微喘息聲,眼眸不知不覺的微閉,也讓疲憊的他進去了夢鄉。
“呼呼呼。”夏天的赤霞平原罕見吹蕩起沙沙作響的長風,其中包含著許多地麵上積蓄多年的紅土黃沙,天盟軍營的每一所建築,都被其吹動的搖搖晃晃,仿佛具備了生命,遠遠看去就像是隱藏於黑暗中的可怕生物。
不過即便外麵黃沙遍野,風吹大地,北夭軍帳中的那扇天窗還在空蕩蕩的開啟著,數不清的風塵從其中飄飛進來,讓居住在其中的北夭輕聲咳嗽了起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為所動的看著天窗外的世界,眼神中的真誠情感像極了初生的嬰兒。
“真乃天人也。”半晌時間後,北夭長歎幾聲發出了沉重語音,他原本以為雲逸定然會葬身在峽穀之地,可沒有想到他既然奇跡般的存活了下來。
而更為令他驚愕萬分,詫異難眠的是,在自己提出退兵後,雲逸竟然是發自內心的讚同了意見,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抵擋了龍嘯等軍方將領的好戰之心,這樣的反應和舉動絕不是過去兩年,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少年所為:“難道一場大敗,竟能使人轉變心性。”
北夭無奈的苦笑上幾聲,轉過身軀,他拿起桌麵上早已準備好筆紙書寫:雲逸已命天盟軍隊於三日後全麵撤退,此戰丹宗勝。
在行雲流水的書寫完幾枚字眼後,北夭手掌翻動幾刻,灰色信鴿便是再度不厭其煩的從天窗飛翔進來:“小東西,幫我將這份信送給宗主大人,隻要完成這件事情的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
北夭頗為憐惜的撫摸著信鴿羽毛,半晌之後手掌輕輕用力,將飛鳥扔回到天空中,心中思想也像是鳥兒翅膀,肆意飛翔天穹中。
今夜的天空因大風飄搖而顯得格外詭譎難辨,無論是壓抑氣氛還是黑暗所帶來的恐懼,都像極了那個冰冷雨夜,在那個夜晚中,自己親手殺死了過去同朝為官,並且十分敬重自己的謀士翰墨,同時也重傷了有著百步穿楊之力的聖非,更是以一紙書信,將十萬士兵的生命推到了地獄深淵。
可此刻北夭捫心自問,卻感受不到半點後悔之意,甚至若是能夠重來一次,他定會將突襲計劃設置的更為完美。
“雲逸,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北夭冷笑著重新坐回來座椅,他的眼眸或許是因為灰塵沒入,而流淌出了許多晶瑩,仿佛過去幾天所做出的決定,是此生最為重要,也最難以難抉擇的。
次日的陽光已經到了十分落寞的時刻,日落黃昏的光輝在每個人臉上都投射出了黃金色光彩,無形間是將前幾日慘敗所積蓄的凋敝氣息消除的幹幹淨淨。
再離天盟軍營不遠處的那座小山坡上,生長在紅色平原上的青青綠草正瘋狂搖曳著,晦澀草香味流竄於鼻尖,如同告訴著所有人自己旺盛生命力。
而就在這片茂密生長著的草地中,年輕男孩安靜的坐立在其中,遙遙遠望前方,神采中的致鬱和落寞氣息無法估量擴張,甚至無形間都使得自己的氣質都顯示出了哀傷味道。
遠處天盟軍營後方所快速建造起來的黑鷹雕塑已經有了些許模樣,伸展著的翅膀高傲向前展開,好似即將縱身飛翔,同時通體呈現的黑色都在金黃太陽的普照下,顯示出了無與倫比的猙獰和瘋狂。
不得不說,天盟從各大宗門所俘獲的這些工匠都擁有著極為成熟的工藝和技巧,他們幾乎是使盡渾身解數,在巨大木頭上雕刻掏空出了體積有著上百平方米的雄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給人感覺給更像是某種傳世寶物的再造。
雲逸長久觀望的眼眸中漸漸浮現了雕塑形狀,心中滿意的信念也如同展翅鳥兒高升起來,因為對於他來說,這隻黑鷹雕塑的落成,將完全決定接下來同丹宗戰爭的成敗與否。
觀望到此時此刻,少年緩慢的低下了腦袋,手掌輕輕的揮擺著地麵上的雜草,眼神中的思緒和光彩又似乎徘徊到了其他地方。
再過去兩天彌漫全軍的壓抑氣氛中,他不止一次的回想過那個雨夜中所發生的一切,無論是峽穀之地中的慘敗,還是發生在軍營中刺殺之亂,敏銳大腦神經多多少少都能夠體會明白,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刻意保持著雲淡風輕的情感,畢竟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失落隻會換來對手的快樂與愜意。
“聽說你要撤軍。”少年身後傳來了一道頗為英氣清澈的聲音,雖說這語音中還包含著幾分衰弱和沉重,不過仔細聽來,還是能夠從其中體會到許多關懷之意。
雲逸稍有心急的轉過腦袋,看著穿著緊身束衣的女孩,細碎幹淨的頭發被空氣中的清風輕飄飄吹拂,用心感受就像是風之輕語:“你的傷勢沒問題了嗎。”
“隻是有些流血過多罷了,比不得聖非將軍的重傷。”黛雪自顧自的坐在少年身邊,遙望著遠方,這片紅色熱土論起炎熱程度,比之陽城絲毫不差,不過荒蕪程度卻是遠遠超過了自己的家鄉,記憶中,遍布在陽城中央黃金大道上的是無數裝潢華麗的店鋪和樓閣,而此刻目所能及的卻都是大片的人跡罕至和戈壁荒原:“在來到軍隊前,我一直都認為天盟是全人族最為驍勇善戰的軍隊,畢竟在過去兩年間,鐵騎和刀劍穿越了人族南北兩盟上千裏的土地,所以說這是一種榮耀。”
“這的確是一種榮耀,但相應的也有非常沉重的壓力,就像昨天北夭將軍所說的那樣,是人他就會失敗。”雲逸重新低下了落寞腦袋,苦笑幾聲,他似乎已經能夠猜想得到黛雪此次前來,要言說些什麽。
“但死在峽穀之地的十萬軍隊不能枉死,死在統帥部的翰墨將軍也不能如此的不明不白,所以絕對不能退兵啊。”黛雪轉過麵容,看著稍有些陌生的男孩,輕聲感歎著,言語中的肅武氣質也在這一刻展露的頗為明顯:“你究竟是在擔心害怕著什麽。”
“盟中有著內奸作亂,所以當下還是暫且退兵為好。”雲逸麵容盡量表現出來溫和表情,不過眼眸中的堅定神采,卻是旺盛的猶如深厚大海,任憑各種風吹都無法掀起大型波瀾。
“難道一場失敗,就要那個我認識的雲逸遠走了嗎,還是說你根本就是經不起失敗的人。”黛雪雙手拄著地麵,頗為困難的站起身姿,她不在將眼眸關注向落寞少年,反而是看向了遠處,正在不斷修建著的雄鷹雕像:“天盟黑鷹旗上繪畫的就是這樣的生物吧,我原本以為他能夠永遠的飛翔在天,現在看來他已經折翼孤鳴。”
黛雪轉過身軀,結束了這段簡短卻十分不快的對話,瘦弱背影遠遠看去是那麽落寞,精致五官上的感傷也伴隨著傷口,隱隱疼痛起來,整個人都仿佛在陷入了巨大無奈和痛楚。
“對不起。”雲逸停止了撫摸雜草的動作,暗自輕聲吟誦一句,疲憊身軀肆意躺在了青蔥草原上,遙望著湛藍高空,深邃眼神在輕緩歎息中逐漸的走上更加集中的思緒考慮。
在烈陽天開始,在冰雨中結束的戰爭,帶給敵我雙方無數思緒和考慮,安靜氣氛幾乎是在每個角落中彌漫,滿是高聳丹塔的蒼嘯塬也沒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