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失落的戰後
“還是個孩子啊。”血仇天無力的低落腦袋,看著半跪在地麵上的少年,他不知道是因為複仇快感太過於興奮,還是殺戮場麵的窒息,讓男孩變成了這樣,不過不管怎樣,他還是用著柔和聲音關懷訴說“習慣這種複仇帶來的感覺吧,希望下一次你能夠坦然接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狼狽不堪。”
斷斷續續的將臨終話語說完,血仇天身軀便是從浮空中毫無知覺的摔倒在了冰冷地麵上,無數血水被激蕩的飛入天空,化成了紅色氣霧,它們跟隨著白雪一起飛舞在北冥雪地的每一個角落,尖利呼號也不斷起伏,仿佛是在言說著中年男人三十多年來,在這片領域的風風雨雨。
與此同時,那些待在黑堡大廳中的血修門將軍們從沉重廢墟中攀爬出來,盡管建築石塊將他們掩埋的暗無天日,盡管巨石圓柱讓身軀傷痕累累,但他們還是靠著心中執念,存活了下來。
十來人搖搖晃晃跌跌落落的走到了半跪在地的雲逸麵前,眼神淒涼的看著躺在地麵已經冰冷的血仇天屍體,紛紛悲傷跪在地麵,行著大禮。
風雪中回蕩著他們哀傷至極的哭嚎,就連數十裏外不斷向前推進的天盟大軍,都感受到了這種悲傷。
天氣冰寒一時間因為氛圍的寂寥,而顯得更加令人生畏,無形間便將春天回憶從人們腦海中抹去。
半晌後,將軍們雙手輕緩的將屍體上的白雪和血汙盡數抹去,不知從哪裏取來的巨大血狼旗幟覆蓋在了身軀上,最後便是眾人合力,將屍體抬動起來,踏過血泊向著遠方走去。
“你們要把他埋葬在哪裏。”雲逸看著地麵上那道人形痕跡,聲音寡淡而又毫無感情的詢問道。
“三十年前門主來到北冥雪地,他在這裏辛苦經營了大半輩子。”將軍舉目四望著周邊的滿目廢墟,心中也是不斷暢想著血修門巔峰時刻的模樣“如今死了自然也是要留在這裏。”
“需要我幫忙嗎。”雲逸站起身軀,將長劍收回在玄戒中,眼睛注視著裹蓋在旗幟中的屍體,努力用著思緒將其與地麵痕跡聯係。
將軍聽著少年的話,不免露出了幾分悅耳輕笑,隻是在嘈雜風雪大作中,已經無法分辨是嘲諷還是感謝“不勞盟主費心了。”
言語說罷,一行人踏動堅定步伐走向北方,大雪和狂風呼號在身後,仿佛是在為他們踐行,沒有人會知曉他們此去一行的終點將是何方,但相對於死後的血仇天來說,會有個很好的歸宿吧。
北冥雪地終於迎來了久違平靜,盡管冰冷雪花還在持續不停的飄蕩,晦澀冷空氣也好似巨人吐息,長久的回蕩在雪原上,但歸根結底,和平曙光還是慈和的降臨在了是非之地上。
今夜天色相比過往要顯得更加精致而又充滿美感,厚重烏雲不知是出何緣故,轉變成了輕薄紗狀,遠遠看去就好像是天上聖女的裙擺。
無數金色星子在耀眼閃爍著,璀璨光芒不斷上升,看起來就像是在燃燒永恒生命。
這是一個值得慶祝和歡呼的天色和時間節點,地麵上不計其數的天盟士兵點燃起溫暖火焰,無數木炭碎屑宛若蝴蝶般的飄散在空氣中,將每個人歡笑容顏都盡數展現。
那放置在烤架上牛羊被炙烤的呲呲作響,濃鬱香氣將北冥雪地上的寒冷驅逐的幹幹淨淨,美酒也在推杯換盞中來回交錯,歡歌笑語一時間讓人們忘記了冰冷是這裏的永恒格調。
在萬軍盛大宴會中心地帶的黑色大帳中,所有天盟將軍們都安靜的坐立在長桌左右,他們每個人都帶著微笑容顏,看著桌麵上的精致美食,同時也高高的豎起耳朵,聆聽軍帳外士兵的歡呼。
勝利愉悅在這支龐大軍隊中瘋狂的展現著自己的魅力,沒有人會忘記血色荒原上的首戰,也沒有人會忘記在野狐嶺城牆外經曆的紛紛雪雪,而最後的決戰,更是值得一生去銘記的時刻。
不過世間萬事都會遵循苦盡甘來的規律,天盟終究延續了在南盟各國所書寫的戰爭神話,過程的不勝美好也會在美酒芬芳中化為灰燼。
雲逸英氣麵容上同樣披掛著淺笑,凝望著軍帳外飲酒作樂的士兵們,心中努力想要與當下氛圍融合在一起,可這種嚐試卻無奈失敗了。
自從昨日在黑色血池中親手斬殺血仇天後,大仇得報的少年不知為何沒有感受到快樂,反倒是將內心中的濃重困乏勾引了出來,導致直到現在,腦海中也是嗡嗡作響,遲遲難以平靜。
“經曆數個多月的艱難險阻,我們最終取得了勝利,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在座各位的齊心協力,也要感謝無數天盟士兵和望月凝淵穀士兵的奮勇衝殺,更要感謝那些為勝利丟掉生命的同胞戰友。”雲逸強打出幾分精神,從椅子上站立起來,手中端著的酒杯也似乎是沒有拿穩,在來回的搖晃。
三軍將軍穿戴盔甲的身軀雷厲風行的起身回應,麵色也轉變成了前所未有的嚴肅,就好像一眾禦前侍衛在聆聽著君王命令。
“今日借此良辰美景,我雲逸在此敬所有在戰爭中,拋頭顱掃熱血的將軍士兵們,能擁有你們,是我並不漫長的人生經曆中最為濃墨重彩的篇章。”本沒有飲上多少酒水的少年此刻看起來頗為情感細膩,言語中的顫抖給人感覺就像是喝醉了。
將讚賞話語說罷,少年便是豪氣幹雲的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喉嚨中的灼燒感覺讓白皙麵孔變得通紅,晶瑩透亮的眼神迷離,仿佛處於永遠無法走出的迷宮中。
將軍們不敢怠慢的舉起酒杯,飲盡酒水作為回應,聲色在沒有預先統一的情況下齊齊說道“謝盟主誇獎。”
“都坐下吧,這是你們應得的。”雲逸苦笑著擺動手掌,示意將軍們坐下,隨後自己卻是腳步輕緩的向著軍帳外麵走去,瘦弱軀體沉重的好似肩負數座雄山。
作為長久陪伴左右的貼身臣子,翰墨早於許多人發覺到了少年身心的疲憊“盟主要去那裏。”
“來到北冥雪地還沒有好好轉轉,隨意走動幾下罷了,今晚你們好生吃喝,明日便整備軍隊,原地待命。”雲逸沒有回轉過身子,言語平緩的訴說著,表情蒼白的就像是一張沒有瑕疵也沒有風景的白紙。
輕盈步伐伴隨著背負在後的雙手,遊走出了寬大軍帳,空間中冰冷而又清香的氣息撲麵而來,不免讓雲逸神智更加清楚了一些,他睜大眼眸,看著許多士兵用著拙笨動作跳著家鄉舞蹈,滑稽的同時也給肅殺軍隊中帶上了許多輕鬆。
還有一些士兵勾肩搭背的坐立在火焰旁,粗糙而又帶有傷痕的麵容上還保持著些許戰爭謹慎,不過眼神卻是溫柔的瞭望遠方,時不時同身邊的戰友山南海北的聊上兩句。
“我的家鄉遠在蔚水兩岸平原,蔚水之戰時,我被編入了蔚氏軍隊,後來蔚氏戰敗,我相應的作為戰俘加入了天盟軍隊中。
這一年多來南征北戰,四海為家,我早已忘記了當初為何參軍入伍,或許隻是為了一口飯吃吧。”中年男人對著身旁戰友悠然訴說著,言語中沒有悲傷,也沒有苦悶,就好像以平靜態度表達著生來不幸“你看著黑色鷹旗飄搖的多麽有力,可是它在你我心中的地位真的有那麽高大嗎,一切都不過是為了活命而做的不得已罷了。
那有什麽保家衛國,舍命取功,無非都是亂世積貧積弱,尋條活路,若是有著一方水土,我便會毫不猶豫的脫下盔甲,放下武器務農為生,娶一妻子生幾孩童,那才是正常人的生活啊。”
戰士有感而發不禁多說了幾句,手掌也是將搪瓷碗中清澈酒水一飲而盡,微微迷亂的神經促使著他隨意癱倒在地麵上,凝望著黑色蒼穹,麵容含著輕笑就要慢慢昏睡過去。
“參見盟主。”身旁戰友原本都被話語引導著,回憶起了自己參軍理由,眼睛隨意一瞥,卻是看到身材瘦弱高挑的雲逸,連忙動作慌亂,神情複雜的攙扶起躺著的士兵,恭順的雙膝跪地,開始貼麵行禮。
“起來吧,今夜你們想做什麽便做什麽。”雲逸將兩位士兵從地麵上攙扶起來,話語溫柔而又平和,具有著蠱惑人心的能力,如同此刻他們不是涇渭分明的上下級,而是在戰場上共同廝殺的手足同胞“你剛剛說你是蔚水人。”
“對,盟主莫要怪罪,屬下隻不過是酒後失言,發幾句牢騷。”士兵生怕雲逸因為自己剛才的言語而遷怒自己,連忙唉聲開始祈求。
“沒事的,不用緊張。”雲逸聳動幾下肩膀,適意不必慌張,眼神略顯迷茫慌亂的繼續詢問道“蔚水是個好地方,我還記得的河岸平原那肥沃土地上種植的莊稼,金黃色的麥子讓空氣中都是麥香味。河流中的魚蝦也是數量繁多,如同過江之卿,那是真正的魚米之鄉啊。”
雲逸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讚美似的言說著,笑容也已經分辨不出是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還是對現實苦惱,長久的低垂下麵容,寡淡的轉身離開。
他的身形不斷的穿越過士兵軍陣,所行之處士兵們都是無聲站立起來,看著垂頭喪氣的統帥,麵色上的淩亂仿佛是在表示著自己不甚理解,為何獲得勝利卻麵色憂愁。
“盟主,盟主,您喝酒嗎。”身形殘疾的士兵端著酒碗,搖搖晃晃走到了雲逸麵前,他的左側膝蓋上纏繞大片雪白繃帶,鮮血痕跡從裏麵滲透出來,顯示出刺眼鮮紅,而更讓人哽咽的是,原本應該完整的小腿已經不複存在,空蕩蕩的褲腿被混亂挽起,寒風吹過便會來回的搖晃,就像石英鍾中的鍾擺。
雲逸麵容上的僅存笑容已然不複存在,他百感交集的看著那條殘疾左腿,一邊接過酒水一邊聲音沙啞的詢問道“這是怎麽造成的。”
“額,這個不礙事,盟主不必擔憂了。”士兵看看左腿,嘴角露出不屑輕笑,好似對一生殘疾的雙腿毫不在意。
“怎麽弄的。”雲逸執拗的看著被繃帶包裹的短腿,牙關緊咬,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詢問道。
士兵看著少年表情不在向過往那樣和善,五官也是變得恐慌,不知做錯了哪裏,言語顫抖的連忙說道“血修門戰車兵團衝鋒時,裝甲上的三棱刀片造成的。”
“呼。”雲逸緊緊閉上雙眸,想象著鋒利刀片切割雙腿時的情景,那該是多麽血腥殘忍的生命消逝場麵啊,極度疼痛恐怕會給未來身心留下無法忘記的回憶。
年輕男孩不敢在繼續想象下去了,他顫抖露出笑顏,將碗中酒水喝的幹淨,隨後重重的將士兵擁抱在懷中,念叨上一句“辛苦你了。”
周圍士兵們看著溫馨場麵,都是露出了輕鬆笑容,紛紛繼續三三兩兩的喧鬧嬉戲起來。
可那被擁抱的士兵,麵色卻是沒有著任何變化,就好像靜止下來,他沒有感受到流淌於空氣中的平和,反而是清楚感受到了身邊少年的心中悲涼。
看起來他是那麽的難受而無法抑製,來回膨脹收縮的心髒發出沉重咚咚聲,聽聞起來就像是鬼屋喪鍾的鳴動。
隨著時間流動,雲逸拖著緩慢步伐走出了龐大軍陣,萬裏雪原上的寂寥寒風將麵容吹蕩的頗為瘦削,深邃瞳孔和白色皮膚相得益彰的暴露出來,讓他看去就像是在這裏誕生的寒冰之子。
銀光閃閃的白雪將高空中的月光輕盈閃耀,四周萬物的形狀都是清晰的可怕,無形間創造出了不是光明卻堪比光明的灰暗世界。
漫無目的向前行進的少年不知不覺的來到了血修門宮殿群的遺跡處,他背負雙手,端詳著兩邊大麵積的廢墟,巨大的狼形雕塑,蜿蜒的血色宮殿,巨型圓形石柱,以及數不盡的石碑家具都淩亂斷裂,尖銳粗糙的裂痕仔細看去,就像是一節節斷骨。
曾經這裏也是繁華盛景,高樓大廈,雄偉建築和絕倫走廊將不毛之地變成了令人生畏的崇高領域。
過往人們隻知道北冥雪地隻有無盡風霜和寒冷,但三十年前,血仇天的到來改變了許多人的看法,曾經擁有的還將繼續擁有,而沒有的便會竭盡全力的創造。
不過風風雨雨的變遷總是變換離奇,血仇天還來不及在雪原上創造屬於他的盛世,便被男孩率領千軍萬馬,無情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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