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園亂琴斷
花月看著人畜無害的傻笑,緊繃內心也是放鬆下來,但臉上的關心,卻是沒有半點減少。
她快速的晃動腳步,身姿朔然間像極了黑夜夜鶯,輕輕伸出纖手,熟悉拍打著雲逸腦袋:“快說些話啊,怎麽我就一會不在,你就傻掉了啊。”
“沒有什麽。”雲逸如同溫順貓咪,觀望著花月的可人麵容,聲音也是十分輕柔:“隻是想起你救我的那些事。”
“哦。”花月粉唇可愛的嘟了一嘟,俏皮的背過雙手,美眸也是望向半空:“那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啊。”
雲逸看著白裙飛舞,嬌軀輕搖的女孩,那雙美麗瞳孔中竟是美好,似乎救活自己,是人世間最為美好的事:“我聽說那時候,我的傷勢很重,離死亡隻有一線之隔,你那時候為什麽那麽篤定,就能就活我。”
少年聲音真誠,如同深山中的堅硬寶石,剛才還滿是愁苦的麵容,此刻卻是平靜溫和。
花月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不禁有些慌神,俏皮動作也是變得拘謹,半天後,才半眯著眼睛,貼近雲逸臉龐:“小時候母親教我跳舞時便告訴我,就算你跳的舞曲中的第一個動作錯了,你依然要繼續跳下去,就算你所有的動作都錯了,也要將它完成。就像我救你,我不會管你在滿身是血,瀕臨死地,但隻要我救了你,我就一定讓你活,不管任何代價。”
花月原本輕柔的聲音說道最後,竟然演變成一首慷慨激昂的詩歌,仿佛整個天地都是她的忠實仆從。
“我救了你,我就一定讓你活,不管任何代價。”雲逸在心中久久沉吟,他開始逐漸看不清麵前女孩的容顏,眼中卻是出現紗扇上搖搖欲墜的獨木橋,進而內心化為熔漿海洋。
花月見雲逸再一次發呆,麵容略有不喜的眨動雙眸,隨意扮上一個鬼臉,蹦蹦跳跳的走進妖姬樓中。
半晌後,雲逸才緩過神來,不禁轉身望向了如蝴蝶般跳動的美人,手掌輕輕揉捏著酸楚腦袋,幽幽自語道:“在這麽下去,葉家將徹底燒死她。”
“回來了啊。”紫月臉上雖然略施粉黛披掛笑容,但實際上如果讓熟悉她的人來評說的話,這跟麵無表情沒有任何區別,因為這個一手創建妖姬樓的女人,早已將淺笑化為日常表情。
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局勢熱烈還是緊張,紫月的笑容從來就沒有消失過,仿佛天不塌地不餡,麵具假笑便會長存。
此刻的她正悠然自得坐在黃金台的案座旁,十分愜意的自斟自飲桃花酒,時不時拿起桌麵上哪刻畫有惡魔熔漿的紗扇,輕輕扇動,給人以一種深不可側,掌握天地的感覺。
當花月身影剛剛步入妖姬樓大廳後,紫月便敏銳的洞曉到一切,綿柔化骨的聲音隨即響動。
“回來了。”見紫月正高高在上,一臉笑意的看著自己,花月連忙停止快活走動,說話口氣不自覺的謹慎起來,仿佛此刻與她對話的,不是容貌秀麗的女子,而是年少母親睡前故事中的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
紫月自然將少女心中想法揣測的清清楚楚,淺笑麵具也是稍稍鬆動:“聽說你去葉庸大人府上了。”
“嗯。”花月小雞啄米般的點點腦袋,半挑眼睛,翻出白眼補充道:“他送給我海洋之心,我便是想著要去回禮感謝。”
“看來我的好妹妹長大了,還懂得這般人情世故。”紫月端起美酒,輕輕抿動,眼神側著餘光,看著紗扇上的圖畫,顯露出些不易察覺的激動:“既然給葉庸大人回了禮,那便是要給葉陌公子同樣備上一份,千萬不要忘記咯。要知道,那滿城花海所付出的代價,也是絲毫不亞於海洋之心,再者說,哪位翩翩公子可是對妹妹你憐惜的很呢。”
“明白了。”花月不耐煩的回答,動作也是沒有什麽行禮舉動,急促如同逃命般的走上旋轉而上的階梯。
紫月看著美人快速離開,心中沒有半點的責怪意味,反倒是平添興奮,臉上笑容愈發燦爛,如同七月烈陽天。
她平靜的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望向了妖姬樓那條鑲嵌壁畫的甬道,衝著黑暗中的雲逸身影微微點頭,示意一切盡在掌握。
“嗬嗬嗬。”自嘲笑容慢慢在少年臉上出現,英氣眼眸中瞬間沒了光芒,唯有冰冷濕氣,而那經曆千重劫難變得堅硬的心髒,此刻也是感受到了極度疼痛。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六幻府都被看作是方圓百裏土地上光暗兩派的交織地帶,高大而且漫長的紅色長牆,將偌大府邸分割開來,那座龐大震撼遠古鬥獸場就像揮抹不掉的魔影,時時刻刻都飄散著撕心裂肺的野獸呼號。
而在對麵,與之大相徑庭的是滿園桃花,每到這個時節,桃花瓣便會化作天使的白色眼淚,如同春雨般滿天飛散,仿佛是萬眾期待的天降甘霖。
而此刻在這滿園桃花樹中,清麗迷人的香味濃重到極致,無數花瓣在如流星海洋,左右飛舞,肆意起伏。
飛花讓深入桃花園的黑色長廊變換了顏色,粉白色調如鵝毛大雪,將世間萬物變成了一片蒼茫。
在肉眼可見的蒼茫盡頭,卻是有著精致小巧的亭台,那分布於四角,曲折如同彎月的木質簷梢高高翹動,遠遠看去,好似張開翅膀的大雁,欲要遠走高飛。
而那連接著簷梢,一片又一片的金玉瓦,更像極了大雁羽毛,如此一來,便可讓人感歎,這亭子樣式簡直就是建築工藝的巨大成就。
然而就在萬物靜謐的時刻,空氣中卻不斷傳蕩著悠悠揚揚的古琴律動,音律雖然不是巨大,但卻輕巧打破了寧靜氛圍,就好像微風吹動光滑水麵。
作為桃園,或者說著六幻府一半的主人,葉陌身穿著一身白色長袍,正肅穆莊重的坐著,他的腰身挺直,仿佛身後有著巨大山巒正在支撐,溫潤如玉的丹鳳眼似笑非笑,嘴角時不時的勾出一抹輕鬆弧度。
在葉陌懷中,有著一架古琴,這琴有著三尺六寸五分的長度,象征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日,黑色堅硬猶如風聲的樣子寬達六寸,表達著古代帝王橫掃八荒,席卷的毅力,琴尾四寸,如古代造人女神女媧擒殺巨獸時卸下的四肢。
顯而易見,這是一架極為名貴的絲竹樂器,秦樂雖然還未完全上演,但其形狀已然讓人有著人心怡琴的感覺。
葉陌在長久觀望自然美景後,終於將眼睛放在了古琴絲弦上,半透明的冰弦極為纖細,可讓餘音繚繞盤旋,悅耳動聽。
“呼。”葉陌從內心中吸上一口氣息,仿佛把心中煩悶全部吐出,略顯緊張的拍拍雙手,麵容嚴謹,就好像要做出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作。
“砰砰砰。”在經過長時間的準備後,潔白修長的手指開始撥動,葉陌撥弦的力量看起來輕柔的微不可及,但所釋放出來的聲音,卻震撼如同海浪。
七條長弦雖然相隔隻有厘米之遙,流出的鳴動卻盡不相同,有的聲音輕柔空靈,就好像深山老林中,飛鳥異獸的縱天鳴叫,縹緲單薄就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幾個喘息後,這聲音又化作了一條綿綿不絕的清泉,它從尖利複雜的懸崖峭壁上蜿蜒而下,仿效滴水石穿,發出清脆的滴答滴答。
彈琴到此處,葉陌臉上的淺笑逐漸的有了些許興奮,如同自己都陶醉於自己的所演奏的琴樂之中,他不自覺的將雙手十指力度加大,原本細微的聲音如荔枝果肉般滑潤,進而也上升了音調。
頓時,音律便化作千帆白船劃過湖麵時,所出現的波光蕩漾的韻味。
“公子,你的邀請我已經傳達給了花月小姐。”也許是被彌漫天地的音律迷亂了心智,作為高等級玄氣戰士的葉陌,此時竟然沒有發覺到仆人到來。
他微微點動棱角分明的下頜,眼神緩慢閉上,停止了雙手演奏。
天地風兒依舊徐徐不絕的吹動滿園花海,這般紛雜美景,讓葉陌因為彈琴而稍顯寧靜的內心開始混亂,內心中的灼熱火苗,宛若鬼火般幽幽升騰。
前幾日,手下告訴自己,花月親自前往葉庸府上,聽說還為其準備了昂貴禮物,這番舉動不免讓這位平日裏素淨淡雅的溫潤公子心弦開始混亂,他久久沉吟暗問,那滿城花海難道比不得海洋之心,難道還是說這位名動天下的美貌女子,隻知道寶石璀璨。
“不會的。”想到這裏,葉陌痛苦的搖搖腦袋,原本放在七隻長弦上的雙手化為充滿力量的拳頭,淡藍色的玄氣光環從身體中一圈圈飄蕩,使得緊密發束散落開來,無風自舞,俊朗麵容則化為無盡冰涼,好似冬日寒冰,不可觸碰:“知道了,下去吧。”
寥寥幾語打發掉仆人,葉陌將秀麗丹鳳眼睜開,其中神色如鋒利刀刃,望向了長牆外的巨大鬥獸場,心思中竟然出現了幾分嫉妒。
自從先代六幻滅絕門門主死後,他與葉庸的關係便因為權利而變的急轉直下,但老實來說,他從來就沒有正眼瞧過自己哪位叔叔,因為無論是才學容貌,再到為人處世玄氣力量,他每一點都要強過葉庸數倍,這種想法不僅僅隻在自己心中存在,甚至在六幻城中的每一個人都這樣認為。
可現在,葉陌自己有了些許懷疑,為什麽在經曆妖姬樓宴會後,花月沒有來看望自己,反倒是先去了葉庸府上。
想到這裏,葉陌不禁將眼神轉回,冰冷表情化為一聲聲清脆冷笑,化為拳頭的雙手也是快速伸展,手指如同血腥蜘蛛的蛛矛,劃動纖細絲線。
古琴聲樂再度響徹,但相比先前聲音的秀麗婉轉,此刻曲風就像天地劇變般震撼。
上天驚雷般的聲音劈裏啪啦的響徹,好似大大小小的玉珠掉落在了羅盤上,琴樂在晃動片刻後,成為了大海波浪般的洶湧澎湃場麵,頃刻間讓人感覺無數浪花爭先恐後的沸騰出來。
一音一律動一聲調的手法,幾乎讓世間所有的浩瀚場麵一一呈現,急促的狂風暴雨,混亂的大地斷裂,驚變般的山海倒轉,千年難見的鬥轉星移,都在葉陌心中如電影般播放。
“呼呼呼。”溫潤公子此刻變成了憤怒青年,呼吸像極了垂死之人的呼號,麵容也開始狂躁扭曲,壓抑著震天怒火。
“噔噔瞪。”古琴琴弦晃動的頻率如暴風雨,木質音箱發出吱吱聲音,給人以勉力支撐的感覺。
葉陌雙手來回波動,蘊含著強大力量,飛快速度讓手掌都顯得眼花繚亂。
一道道音波迸射而出,恍如無懈可擊的利劍,精致亭台則劇烈晃動,無論地麵還是屋簷,都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縫。
空氣中,那些原本柔弱的白色花瓣驟然破碎成粉末,而那顆有著數十年曆史的名貴桃樹花朵,都是不一而足的被音波震下。
葉陌演奏的曲樂到這個時候,已然成為了內心憤怒的釋放,修長健美的身軀不斷顫抖,幾乎都要破碎。
“呲呲呲。”狂暴音樂終於讓七隻絲弦堅持不下去了,紛紛都是崩裂開來,顯露出山窮水盡的樣子。
“葉庸。”震天怒火經過長久積壓,從葉陌那華麗麵容上流露出來,他站起身軀,樣子充滿殺氣,強烈怒吼使全身力量都匯聚起來,雙手就像要重創對手那樣,抓住了古琴一腳,沒有絲毫憐憫的揮砸下去。
驟然間,那原本能演奏出世間萬種音樂的古琴化為了殘破,慘白木質斷橫突兀出現,仿佛死人白骨,觸目驚心,讓人生出強烈傷感。
葉陌雙拳緊緊握在一起,不斷抖動,眼神死死盯著斷裂古琴,眼神已然化為刀槍。
鮮白花朵如水上扁舟,飄蕩到葉陌眼前,零零落落的摩擦麵容皮膚,反而惹出一絲癢意,就好像有人趁他生氣,來故意招惹他。
“公子,公子。”仆人再度氣喘籲籲的奔跑過來,眼眸帶著高興,就像有著什麽好消息要公布,但當看到葉陌臉上難得一見的怒意,以及因為音波而變得一片狼藉的桃園,仆人眼眸翻過斑白,快速步伐也變得緩慢,躬著身軀作揖道:“公子,有客人到了。”
“客人,是誰。”葉陌不耐煩的轉過身軀,背上雙手,口吻極其冰冷,好似沒有感情的生物。
仆人挑眉翻眼,瞧瞧斷裂的名貴古琴,心中長久的倒吸一口涼氣:“花月小姐來了。”
“花月小姐。”葉陌快速轉過身軀,不可置信的呼喊,宛若幻影般的飄蕩到仆人麵前,緊張問道:“不是剛剛才送上邀請嗎。”
“是這樣,但我們剛剛回來,妖姬樓便傳來了花月小姐將赴約的消息,現在已經到了六幻浮雕門外了。”葉陌聽到這樣的消息,雜亂無章的心思開始水亮月清,他來不及紮好披散頭發,也來不及收拾混亂桃園和斷裂古琴,步伐跟隨著眼神,快速向著依稀可見的浮雕巨門奔去,樣子像極了苦度八十一難,進而取得真經的執念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