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獨當一麵
從前我沒有家,從今以後我是真的沒有家了。我握著手機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夏季深夜的暴雨很涼很涼,涼得我全身發抖。我多想這場雨能夠澆醒我,等我醒來以後告訴我剛才在醫院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蘭軍沒有死,李茹也沒有死,哪怕以後他們天天罵我都好,可是他們怎麽能就這麽死了呢?
“蘭萱!”背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喊,我不確定那和我心裏想的是不是真的,可是等我回頭一看,穿著白襯衫的言渠撐著傘,就那樣幹幹淨淨的站在我麵前。我看著他,鼻頭一酸,衝進了他懷裏。
他沒有說什麽,隻是伸出手緊緊的抱著我,我也沒有說什麽,也哭不出聲來,就那樣由他抱著。他來了,他還是來了。
言渠的喉嚨裏傳來低沉的五個字:“我帶你回家。”
帶我回家?我已經沒有家了。
可是那一刻,卻隻需要這五個字就像填滿了整個冰冷的心房。
回到出租屋,我換完衣服,用毛巾擦著頭發從臥室裏走出來,言渠遞給我一杯散發著熱氣的褐色液體:“喝一杯感冒衝劑吧,剛剛淋了雨回來。”
“謝謝”我一口喝完了杯裏的感冒衝劑,抬頭看著言渠,實則是在對我自己說話,“言渠,我要回醫院,去處理,我爸媽的身後事。你……”
言渠沒有絲毫猶豫:“我跟你一起去。”
到嘴邊拒絕的話再次咽了回去,我默默點頭,和言渠一起回了醫院。我很絕望,可是我沒有理由頹廢,他們的身後事除了我去處理,沒人比我更合適了。我深吸了一口氣,從今往後,不知道那個形如空殼子般的家還剩下些什麽。
一個人去料理他們的身後事沒有我想象得那麽簡單,也沒有我想象得那麽難。農村下葬都是用的土葬,但是我不想他們死後屍體還要被地底下的蟲子啃噬,所以在火化他們的屍體之前,我一個人跑回老家買了兩口漆黑的棺材,又買了兩個骨灰盒。他們愛麵子,所以我就四處奔走請來了近年來名氣最大的走**士來給他們看墓地,做法事,然後才跑回醫院把他們的屍體從太平間運出來,租用了醫院的麵包車把他們的屍體送去殯儀館火化。直到把他們的骨灰盒帶回家,整個過程我除了與司機以及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說過幾句話,其餘的時間一句話也沒說,一滴眼淚也沒流。因為我告誡我自己,不能哭。
回到家後我穿著孝服一直跪在靈堂前,看著堂上掛著的兩張黑白照片無話可說,默默的給他們燒紙錢。小龍陪著我,言渠陪著我,景宇陪著我,心寧陪著我,二嬸和蘭熙陪著我,就連與我分別許久的易朵和俞歆不知道從何處得到了消息也趕了回來,他們都陪著我,我有很多話想說,可是我沒有力氣說,我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家中的那些親戚來祭拜,基本都是二嬸和小龍在替我招呼,我說不出一句話來,甚至跪在地上動也不想動。
道士口中念著我聽不懂的咒語,我隻想,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的日子過得好一點吧。衣食無缺,也不要再吵架了,如果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有了孩子,也千萬不要和我的脾氣一樣。
法事持續了整整三天三夜,這三天三夜我不眠不休,水米不沾,一直跪在靈堂前燒紙錢。第四天早上要將他們抬去墓地下葬時,我才發現自己雙腿早已經沒了知覺,站也站不起來。言渠紅著眼想來扶我,我搖搖頭,沉默了三天三夜後第一次說話:“我可以。”
一向溫柔的言渠一下子就火了,他不給我反抗的機會,直接把我抱到餐桌前,端出一碗稀飯個幾個清淡小菜對我說:“夠了!你的腿還要不要?你這樣剩下的事情還怎麽處理?離出棺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吃點東西吧,不然你撐不住的。”
親戚們都在外麵吃早飯,屋內的小龍和俞歆等人都沒有說話,易朵上前來輕輕的握住我的手說:“蘭萱,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處理。聽言渠的,吃點東西吧。”
饒是三天水米不沾了,可我一點胃口也沒有。拿起筷子草草的扒了幾口飯菜就飽了,易朵見狀歎了一口氣走了出去,我在椅子上呆呆坐著,到了出棺的時間在言渠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走出了大門。在農村有父母過世,端著父母牌位走在下葬隊伍前麵的隻能是男丁,到了這個時候我心裏有再多的不甘也隻能服從現實。所以替我父母端牌位的職責就交到了蘭熙和另一個表親的手上,從家到墓地的這段過程一直都是言渠扶著我跪跪拜拜。到了墓地後下葬,封墓門,燒紙錢,放鞭炮,再行跪拜,我一直站在最前方。弄完這一切後大家還要依著老規矩原路返回,我不懂那麽多,可是言渠要來扶我離開時我才一下子哭了出來,把我這些天的所有難受和壓抑哭了出來:“爸,媽,對不起,下輩子有機會,我一定用我的命償還你們。”
原路返回家中接近十一點半,二嬸和小龍他們又在廚房裏忙著準備午飯,大家差不多都去幫忙了。我筋疲力盡,徑直回房間坐在床上癡癡的看著窗外,忽然,床頭櫃上一個小木箱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打開箱子一看,裏麵是一個存折,幾套金銀首飾,最下麵還有一封信。我屏住呼吸,打開了那封信,父親俊秀的字跡映入我眼簾:
蘭萱,爸爸媽媽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爸爸媽媽算不得稱職的父母,可你是我們的孩子啊,你出生的時候,整整一個星期,你媽媽一直抱著你,除了睡覺,其他時候從來沒有讓你離開過她的懷抱,我們真的很愛你。但爸爸媽媽是粗人,所以不知道怎麽向你表達,也就造成了我們一家人十幾年來的隔閡。
我知道這十幾年來,你一直怨我和你媽吵吵鬧鬧,怨我們沒有關心過你真正需要什麽,甚至在你每年生日的時候也沒有送過你一份像樣的禮物。爸爸跟你道歉,因為爸爸是個沒出息沒能力的人,掙不了大錢,給不了你媽媽好的生活,也給不了你好的生活。我一直都想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要把這些年欠你的全部還給你。可是直到你離家出走那一天,我才發現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因為我們這一對不稱職的父母,所以我們的女兒在原本應該歡快活潑的年紀,過早的承擔了她不該承擔的一切。到後來我和你媽媽每次在電視屏幕上看到你漂亮的樣子,我們很自豪,很高興,同時也很無奈,很愧疚。這麽多年來,我們連你的夢想是什麽也不知道。
寫這封信的時候是你17歲的生日,你又長大了一歲。我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回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再和你見一麵,或許你還在生我們的氣,或許永遠都不願意回這個家了。但是你永遠是我們最驕傲的女兒,我和你媽擔心你在外麵吃苦,所以每個月會悄悄的往你的卡上打幾百塊錢。雖然不多,可是也希望你能照顧好自己。
至於這個存折和這幾套金銀首飾,是我和你媽為你將來結婚的時候準備的嫁妝。如果將來你要結婚了,不願意看到我和你媽出席,你也一定要戴上這些首飾,漂漂亮亮的出嫁,讓他們都知道蘭軍的女兒是最優秀的。
孩子,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能看到這些東西,如果有一天你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你一定要收下,即便那個時候爸爸媽媽可能已經不在了,我們也會在天上看著你,祝福你。
孩子,你永遠是我們的驕傲。
愛你的爸爸媽媽。
看完這封信後,我的眼淚早已將父親的字跡泡得模糊。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從不知道以前我以為一直不喜歡我的父母,對我竟然有著如此深厚的愛與關懷。隻是我的脾氣太過倔強,太過孤傲,從不肯放下身段和他們主動溝通,讓我錯過了愛我的父母,讓我錯過了一個本該幸福美滿的家。我還傻傻的恨了他那麽多年,我還傻傻的以為離家出走了就能和他們沒有任何關聯,我傷害了這世界上最愛我的兩個人,失去了彌補他們的機會啊!
爸,媽,對不起,我真的錯了。
“哭吧,哭完就沒事了。”言渠走進房間抱著我,我哭了半個小時,他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別的什麽也沒說。
臨了,易朵和俞歆都要回去上課了,而且他們本來就是請假過來的,我暫時擱下了手裏的事,送他們去村口等車。一路上易朵淡淡和我說著她在另一個學校的趣事,也問了不少我的近況。我和她許久不見,但是卻像以前我們一起上課一樣,有很多話題可以聊。可是我總覺得,不僅是易朵變了,我也變了,兩個人之間,似乎總有一層淡淡的隔膜。
到了村口不久,易朵和俞歆他們要乘搭的那輛車來了,我還想囑咐易朵照顧好她自己,卻隻見俞歆緊緊握住了易朵的,手轉過身微笑著向我告別:“蘭萱,我和易朵先回去了,你照顧好自己啊。”
易朵羞澀的拂了一下耳邊短發,衝我點點頭,和俞歆手拉手轉身走上了客車。他們沒有再探出身和我告別,我站在原地回想起他們剛才牽著手的一幕,心如針紮。他們在一起了嗎?很好,俞歆很好,我也相信他會對易朵很好。但我的心總是隱隱作痛,我並非嫉妒,而是在那一刻徹底明白了,那層淡淡的隔膜是一種羞恥感。我和易朵分開了太久,彼此已經不再熟悉了。
彼時,易朵一上車就靠在車窗上失聲痛哭,多年姐妹再次相見,如今卻要用這種方式來拉開彼此的的距離:“俞歆你說,這個時候我還拉著你陪我演戲,用這種方式來刺激蘭萱,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俞歆遞給易朵一張紙巾,抬頭看著窗外的天:“其實,你為什麽不把一切都告訴蘭萱?蘭萱知道後不會怪你的。可是現在你失去了一個好姐妹,自己在這裏痛心,值得嗎?”
易朵的腦海中遍布絕望:“可是我不配。你知道兩個人如何才能當好姐妹嗎?那需要兩個人的身份平等才能做好姐妹,可是她現在是炙手可熱的大明星,我卻混成了這個樣子,我和她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我們怎麽做得了好姐妹?我怎麽好意思騙她繼續和我做好姐妹?”易朵擦掉臉上的淚,雙目無神的看著窗外,“與其那樣,還不如我先放手,她可以過得很好,她有能力實現夢想,我也算做了一件對得起她的事情。俞歆,謝謝你。”
“我也要謝謝你,陪我圓了這一個夢。”俞歆搖搖頭,閉上雙眼不再說話。
如果一個人已經把另一個人的音容笑貌刻進腦海中,那麽又該怎樣才能把那個人忘得幹淨?
處理完父母的喪事後我還是要回學校繼續上課,我本想等到警察將撞人的大貨車司機處理以後再回來上課,可是小龍將我趕回了學校,他說會請最好的律師幫我打這個官司,一定會給我一個滿意的交代。
回到學校後我依舊正常的上課,唯一不同的就是這學期陳老師為了讓我們這些在學校地位不高的藝術生考上大學的機會更大,所以聯係了他一個專業學舞蹈的朋友給我們開設了舞蹈課。至於價錢,他幫我們壓到了最低價,一節課兩個小時,一百塊錢。我本來猶豫不決,但是見過那個已經年過四十,氣質和身材依舊很好的女教練後,我一下子就下定了決心,不管是為了將來藝考多一分希望也好,提升自身氣質也好,我一定要學。
但是第一節舞蹈課,我就被老師當做示範,遭了殃。因為之前在鳳求凰中我有跳過一段舞蹈,教練覺得我很不錯,有學舞蹈的天分,就拿我當個先鋒,用來給大家示範各種基本功的動作。下腰我倒不是什麽問題,因為我腰好。壓肩開肩也不是問題,因為這種一下就來的痛我能忍。但我萬萬沒想到我死在了劈叉上,右腿下豎叉我已經完全貼地了,可是左腿下豎叉離地麵還有差不多十厘米的距離,我邊痛邊喊:“教練我不行了,我這條腿下不去,不行了不行了。”
教練笑著跟我打哈哈:“沒事的沒事的,你天生軟開就很好的,你看這點距離根本就不是問題嗎。”她一邊跟同學們說他們的目標就是把自己的軟開練到跟我一樣好,一邊走到我身後一條腿壓住我後麵一條腿,兩隻手按住我的肩膀,活生生的給我壓了下去。
教練笑著說:“你看嘛,我就說了你軟開很好的,這不是下去了嗎。所以同學們也要注意啊,劈叉屬於最基本的,是你們將來舞蹈考試時必考。所以你們也要加緊練習,爭取兩個月內就把豎叉練開。”
沒錯,的確是貼地麵了,可我當即就痛得哭了出來:“教練我不行了,你快放手,放手放手!好痛啊,教練你快放手!”
“行了,慢慢起來吧。同學們的豎叉能達到跟蘭萱一樣的程度就差不多了。來,我們繼續下一個動作。”我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淚流滿麵,狼狽不堪。但是我下定了決心了就是要學舞蹈,今天都已經哭得這麽狼狽了,那我以後還有什麽好怕的?大不了不要臉就是。
上完一節課後大家都一身臭汗,但是因為我們本來就不用上晚上第一節晚自習,所以我立馬回家洗澡吃飯。哇噻,教練下手不是一般的狠毒啊,我右腿大腿下麵冒出了兩個拳頭那麽大一塊的淤青。
沒事,不怕,我忍。
……
“喂,蘭萱,你走路怎麽成這樣了,舞蹈課是不是很爽啊?”放學後景宇剛剛奚落我一句,心寧伸手朝著他的背上就是一巴掌。
心寧挽著我的手數落道:“景宇,你這人怎麽這麽討厭啊?你看你那一身肉,你要是去上舞蹈課,回來就是一坨肉醬。”
景宇被心寧懟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果然還是隻有心寧能治得了他,我在旁邊捂著嘴偷笑,卻聽見後麵有人喊我:“蘭萱。”
我回頭一看,言渠他背著書包走在我們後麵,本來我還挺高興兩個人能夠和解,但是一看到他後麵的安青我的臉就拉了下來,我鬆開心寧的手對他們倆說:“你們倆先走吧,這裏有我就行。”
景宇他們點點頭先走了,言渠和安青走了過來,安青微笑著對我說:“蘭萱,真是不好意思,我聽說前幾天你參加江雪的首映典禮的時候,你的父母出車禍去世了,作為同學不能去看你,我真是很慚愧的。唉,你要節哀呀,人的命數是注定的。你父母也一定……”
“用得著你插嘴嗎?”雖然我腿上不利索,但是我抬起手就給了安青兩巴掌,一左一右,她的臉紅的可愛,“安青,我跟你說最後一遍,要是你再敢對我的事指手畫腳,下次我就不是打你兩巴掌這麽簡單,我會直接砍你兩刀,閉嘴,懂嗎?綠茶婊。”
安青被我打懵了,伸手就拉住我瞎嚷嚷:“蘭萱你有病吧?你以為你是誰啊就動手打人?不行,你別以為你隨便拍幾部戲,當個什麽明星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今天你必須跟我道歉!不然我就把這件事告訴校長。”
“夠了別吵了!”言渠看了安青一眼,像是在對她說話,又像是在對我說話,“都不早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安青在言渠麵前丟了麵子,又在我麵前丟了麵子,重重哼了一聲甩袖子走人了。我背著書包要走,言渠就像一塊牛皮糖一樣跟在我身邊:“蘭萱,時間還早,我送你回家吧。”
誰稀罕你送!我婉言謝絕:“不用了,我自己有腿,會走路,不需要!”
“蘭萱!”言渠抓住我的手腕,問道,“我們不是已經和解了嗎?而且咱們倆以前的生日都是挨著過的,去年生日你在拍戲,所以你就算不要我送你回家,也一起吃個飯補回來吧,老姐?”
我甩開他的手嘀咕道:“你也不害臊,在學校老姐老姐的喊,行了,我餓了,去哪兒吃飯?”
背上的書包被言渠順到了他手裏,他扶著我邊走邊說:“何必花那麽多錢在外麵吃飯,我請你去我住的地方,親自下廚。咱們認識這麽多年,我吃你做的飯菜多一點,今天晚上就全部交給我吧。噢,還有,咱們一起去拿生日蛋糕吧,我,我今天下午訂好的。”
認識他這麽多年,難得看到他這麽心細,我點頭答應了他,由他扶著去了蛋糕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