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如同一個完美的機器人

  那天夜裏，初七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了十一歲時候的初七，那時候，初七正在參加一個珠心算的比賽，從別人的視角看著當年十一歲的自己，感覺非常微妙，她還看到了不遠處坐在嘉賓席上的父親。　　夢裏的那個女孩子明顯有些緊張，她的手握成了拳，初七不需要去看，也知道她手心裏都是細密的汗珠。　　“初七，這一切都是正常的，不要被你所謂的生理本能所支配，所謂的緊張、興奮、難過、傷心……這些東西你都要拋棄。你要冷靜，要理性，要戰勝自己，要更強大。數學，是構成這個世界的根本之一，而理性思維和邏輯，則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法寶。”　　這是父親多年來反複說起的話。　　所以在女主持人問初七“你緊張嗎？”的時候，那女孩子擠出了有些僵硬的笑容，目光不自覺地看了一眼嘉賓席，然後搖搖頭，回答說“沒什麽好緊張的”。　　那一次，她拿到了第三名，初七站在領獎台上的時候，再次看向嘉賓席，父親卻已經離開了。　　在比賽之前，父親就曾經分析過，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實力，比初七要強，是沒辦法贏過的。而第四名和初七在伯仲之間，隻看誰更能冷靜發揮。所以初七拿到第三，是在他計算之內的。　　所以他不會為女兒感到驕傲或者自豪，也不會因為她沒能拿到第一而沮喪失望。　　“這就是你現在的實力，初七。”　　而記憶和夢境終於在這一刻出現了差別，初七清楚地看到有個人鼓掌，然後衝上來送給自己一束花：“初七，你很棒。”　　斐誥。　　在她的夢境裏，她看到成年的斐誥給了年少時的自己一個擁抱，對她說，你很棒。　　表揚和讚美，其實是沒有太多出現過在她的生命裏的東西，因為父親不允許，即使姑媽他們都覺得自己優秀的不得了，也因為父親的緣故，要克製自己的溢美之詞。父親的眼裏隻有數學，隻有數字，他沉迷於此，對人情世故幾乎一竅不通。　　“小七，媽媽沒有辦法帶你走，但是答應媽媽，不要成為和你爸爸一樣的人，好嗎？他的確優秀，的確紳士，但這都是模式化機械化的，就像是和一個完美的機器人一起生活，感覺不到真實的情感，我很痛苦。小七。”　　這句話到底是媽媽真的跟自己說過，還是夢境編造出來的？　　初七已經無法分辨。　　隻是她突然有些理解這些年的自己。為什麽要和人相處？為什麽表哥說了幾句，就會認真去研究？為什麽想知道情感和情緒，為什麽想知道什麽是喜歡？　　因為在初七內心深處，她始終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關於愛的能力，不必誰去教，也不必誰給予，這是人天生就有的東西。她其實並不想和父親一樣，優秀，精準，規律……如同一個完美的機器人。　　“其實，小時候，我想要父親的誇獎。”初七喃喃道。　　她醒來的時候，是淩晨兩點十三分。　　眼角竟然有些濕潤，像是才剛剛哭過。　　哭了嗎？　　初七微微皺了皺眉，不太理解自己夢裏的情緒。她靠在枕頭上，靜靜地發了一會兒呆。下意識地試圖分析做這個夢的原因，以及夢裏的那些細節究竟是不是真實存在，卻無端地想起之前斐誥跟自己說的那些話。　　“臨近比賽，我們會興奮、緊張，我們可能會發揮超常，也可能會發揮失誤，比賽結束，成績優異我們會高興，失敗了我們難免難過沮喪。這都是非常正常的，不是一句‘我的水平就是這個水平，輸贏都在計算之內’可以解決的。因為我們是人。我們會想要被認可，想要被讚美，想要走到更高的地方，聽到更多的歡呼聲。”　　“我們不是機器，不可能完全按照數據來走，也不可能真的完全按照某條線中規中矩地來發揮，不過，正是因為我們本身不穩定，才有了創造奇跡的可能。初七，其實你可以更投入一點，不去考慮結果的前提下，更盡興更投入，去享受為了哪怕萬分之一的可能，全力一搏的感覺。”　　初七知道，斐誥想告訴自己的，並不是簡單的“數據不能說明一切”，也不是什麽“全力以赴之後，就算輸了也沒有遺憾”的道理。　　他真正想說的，其實是讓自己打遊戲不要太壓抑，太過於注重各項數據之後，一方麵，會失去遊戲本身的樂趣，另一方麵，也會失去所謂的“激情”。　　因為初七一旦覺得要輸，就會覺得沒必要做無謂的掙紮，不要浪費時間。對初七而言，她很少能體會到那種“很想贏但是最後輸了好難過”的心情，因為她會精準地計算勝率，一旦勝率的確比較低，她就根本不會懷抱這種期待。當然，好處在於，她也很少能體會到“明明能贏卻因為我一個失誤而輸了好生氣”的心情，因為她發揮一向非常穩定，算好所有數據才會出手，基本上不會出現一個失誤毀掉全局的情況。　　當然，上次和大懶對局那場除外。那場不是她的失誤，而是硬件問題。　　不過捫心自問，初七當時心裏，是真的有不甘心的。　　分明能贏的比賽，不是嗎？　　從數學的角度來說，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就基本不存在所謂的“絕對”，沒有任何一場公平的比賽，是能下斷言，哪一方100%會贏的。　　可是……就算明知道有99%的可能會輸，也還是要全力以赴嗎？為的究竟是什麽呢？　　初七依然困惑。　　她難得的失眠了，拿出手機查了一下榮光2論壇的新消息，發現分組名單已經出來了。　　這次她還是在D組，　　這個組裏，其他人她都沒有交手過。　　隻是有一個ID，實在是再熟悉不過。　　喑殷27。　　初七修長的手指在那個名字上停留了一下，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還是遇到了啊。　　數字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