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他所知道的世界，就是他那個遊戲而已。
“我挺意外的。”吃午飯的時候，陳躍看著初七，突然開口。初七一愣，繼而反應過來，輕聲笑起來：“覺得我比以前衝動易怒？還是話多？”“這都不是什麽褒義詞，”陳躍搖搖頭，“你比以前更……唔，怎麽說？感性？”在陳躍和初七的許多同學、校友的印象裏，初七是近乎不食人間煙火的，因為她不喜歡和人交流，寧可和一堆數字打交道。怕麻煩，對無法用數據量化的東西都盡可能敬而遠之。她倒不是“離群索居”的類型，待人也算友善，隻是她真的太過理性，什麽事情都要用十足的邏輯分析，感情方麵的反射弧又長的繞地球一圈，有時候相處下來會讓人有些哭笑不得。但與此同時，陳躍也很清楚地知道，其實初七是很善良美好的那一類人，除了不善也不愛表達之外，她天生聰穎，天賦極高，對數字非常敏感，而且難得的謙遜，沒有很多小女孩的那種驕矜。雖然有時候給人的感覺有一些淡漠，可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不但不會覺得她不好，反而會覺得有點酷。“感覺，如果是以前的你，不會去和學生家長說這些，”陳躍夾了一塊豆腐放在碗中，語速不徐不疾，還帶著些許之前給學生上課時候的循循善誘，“畢竟，你心裏很清楚，那不但不能改變陳嵐的想法，還會讓她覺得你是個奇怪的人。甚至……”甚至覺得，你的這番話會對她兒子有不好的影響。初七悶頭扒拉米飯，將米飯和陳躍師兄的話反複咀嚼之後，她突然抬頭問道：“師兄，你也看不起打遊戲的那些人嗎？”“看不起？”陳躍連連搖頭，“這倒沒有的，個人選擇，沒有什麽看得起看不起的。隻是你應該也很清楚，傳統的教育觀念，還有現在的大環境，就是這樣的。你應該知道西方國家有所謂的‘奶頭樂’理論（注），崇尚所謂的‘娛樂至死’理論，遊戲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必須要承認，普通少年人一旦沉迷遊戲，多數都是耽誤學業耽誤一切的後果，而且他們也基本不可能真的走上職業生涯。你自己也說過，打遊戲也是要看天賦的。”陳躍繼續道：“我對榮光2、全民鬥魂之類的遊戲都沒有意見，因為我很清楚地知道，就算是沒有這些遊戲，也一樣會有其他遊戲風靡，因為貪玩是人類的天性之一。但人生的大多數成就是依靠‘遞延享受’才能獲得的，而遊戲卻是你付出的同時立刻就能得到回報的簡單粗暴的‘及時行樂’，這種成就感簡直太容易獲得了，所以人人都愛打遊戲，所以遊戲容易讓人上癮。但與此同時，作為老師，作為家長，去阻止孩子們過分沉迷遊戲，也是正常的。張愛玲也說，‘出名要趁早’，人生的前三十年，哪裏經得起耽誤呢？遊戲什麽時候都能玩兒，但是珠心算，錯過了最佳年齡，就沒有機會了。”“所以一方麵，我理解嶽峰處在調皮貪玩又帶點逆反心理的年紀，他喜歡玩遊戲，想玩兒遊戲，甚至明知道他媽媽就在附近，發現了就會罵他幾句，也還是會選擇玩兒遊戲的心態。”陳躍繼續道，“另一方麵，作為老師，我當然也能理解陳嵐的心態，自己家孩子正是學珠心算的關鍵時候，除了珠心算之外還有學校的各種課程，以及課外興趣班，鋼琴跆拳道之類的，現在的小孩壓力比我們小時候要大很多，家長一個比一個拚，她辭職在家，自然要把全部心力都投入在孩子身上。嶽峰年紀小還不懂時光寶貴，我們這些過來人，難道沒有提醒他的責任嗎？”初七一直沉默地吃著飯菜，陳躍看著她，歎了口氣：“你一向冷靜理智，應該不會覺得師兄我說太多了吧。”初七搖搖頭，繼續吃著口中的飯。陳躍這才笑了笑：“嗯，你這點是最好的。”很多女生的蠻不講理之處在於，她們明知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但卻死不承認，胡攪蠻纏跟你扯別的，這點初七絕對不會。初七吃完了飯，將筷子放到一邊，拿出紙巾擦了擦嘴，然後緩緩開口：“師兄，你說的都沒錯，但是這是岔開話題，我們說的並不是同一回事。”“啊……”陳躍有些意料之外地看著初七。“少年人意誌薄弱，而且‘自律’這件事本身是需要長期的培養，它並不是人類天生就擁有的優秀品質。我理解陳嵐作為一個母親的種種擔憂，甚至，我能理解她完全不允許嶽峰玩兒任何遊戲。”初七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聽不出她的情緒，“但我和陳嵐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她的教育方式裏，為了讓嶽峰不去打遊戲，而貶低了所有打遊戲的人，包括打榮光2拿到世界冠軍的嶽子陵，她法律意義上的親人之一。她不想讓嶽峰打遊戲，可以有一千種合理的解釋，比如你說的種種，但她再怎麽樣，也不應該說‘打遊戲毫無出息’，‘就算拿到世界冠軍也毫無用處’，她的言語裏缺少基本的尊重，而且邏輯上也站不住腳，沒有道理。這才是我想要表達的。”“OK，”陳躍點點頭，“這點我同意。”“師兄，你之前避重就輕，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初七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我覺得我已經大概知道你的態度了。”陳躍並沒有什麽所謂地聳聳肩：“我並沒有瞧不起，但我的確不是很瞧得上。這是我的個人觀點，不會強加到任何人身上，說到底，我喜歡用腦子解決問題的人。天天隻玩遊戲的人，是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世界的，他們隻能被這個世界改變。而且我很懷疑現在的一些職業選手，真的不是因為他們年少時候沉迷遊戲，然後除此之外一無所長，沒有辦法才開始打職業嗎？”初七抬起頭，迎上了陳躍的眼睛。“別的不說，陳嵐作為嶽子陵的親人，至少有一點是很清楚的，嶽子陵十幾歲輟學玩遊戲，耽誤了學業，想必後來也沒有讀過幾本書，如今他快三十歲，眼界能有多大？世界能有多大？他所知道的世界，就是他那個遊戲而已。電競圈多噴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沒文化，隻會用網絡來肆意宣泄。而且，職業圈子的髒亂差，連我這種圈外人都略知一二，素質又能高到哪裏去？”“他若是不打遊戲，做別的恐怕也不會有太多成就。他應該慶幸，他是世界冠軍，他創造過曆史，所以即使退役，仍然保持名氣，仍然有人為之買單，所以嶽子陵衣食無憂，過得很好。換個角度想一下，有多少人和他當年做了一樣的選擇，早早去打遊戲，後來落得個一事無成？”初七深吸了一口氣：“說到底，你和陳嵐竟然是同樣的觀點。”隻不過，陳躍用的說法聽起來更“客觀”，卻也更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