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接納過去（其四）
隱者顯然不是教育孩子的好地方。這裏沒有學校，與世隔絕，研究員來來往往，每天從事著乏味重複的工作。但是這裏並不缺乏樂趣。隱者的實驗室如同天然的科學館，對年幼的孩童來說，這個地方雖然嚴肅但也充滿吸引力。
管暮鍾的父母內向而溫柔，孩子出生之後，對他施加了不少關愛。受其影響，他的性格也偏內向，安靜穩重而細膩。
相反，譚文俊的母親早逝，父親對待他冷若冰霜，除了下班之後能在宿舍碰見之外，兩人平日裏基本毫無交集。缺少關愛導致他非常早熟，很小的時候便懂得察言觀色，懂得將自己的興趣藏匿在心裏，並以一種戲謔的、假裝熱情的情感應對他人。
兩人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偌大的休息室，能夠自己活動的小孩都被放置在這裏。
管暮鍾孤僻地坐在角落看書，譚文俊站在孩子群的中間。
“該死的家夥們，你們隻配擁有這個。”譚文俊狠狠地將一個糖罐摔在地上，然後將一根香煙塞進嘴裏，“給我火。”
“沒有火哦。”管暮鍾的視線沒有離開書本，“大人收走了。”
譚文俊冰冷地看著他，幾秒後才說話：“你過來。”
管暮鍾沒有搭理。氣氛一時間低到了冰點。
“你新來的吧。”譚文俊皺著眉笑道，“不過來認識一下，坐在那幹什麽。”
他一步一步接近，一邊觀察著管暮鍾的表情。但是後者的視線緊緊地盯著書，毫無動搖。
距離逐步拉近，譚文俊健步如飛，一步跨到他身前，手往書上抓去：“我倒要看看你讀什麽這麽認真——”
揮舞的手被擋開，管暮鍾以極其迅速的一拳，命中譚文俊的腹部。
“什麽……”
還沒能反應過來，小腿突然遭到重擊，重心被顛覆，譚文俊被猛地放倒在地。
隨後，管暮鍾就像沒事人一樣坐下，繼續看著書。
“……挺有能耐的啊。”譚文俊緩緩地站了起來，但是顯然沒有再搶奪書本的意圖了，“交個朋友吧。”
其他孩子一邊圍觀，一邊小聲地討論。
管暮鍾微微抬起頭：“這倒是和我猜測的不同，你似乎挺會吸取教訓的啊。”
譚文俊嗤笑一聲：“我尊敬強者。不妨問一下你的名字？”
“管暮鍾。你是譚文俊吧？因為太出名了，都沒必要問。”管暮鍾麵無表情地說道，“話說，你那群小弟，不去管管嗎？”
譚文俊掃視了一眼窸窸窣窣的人群，無所謂地揮了揮手：“他們才不是什麽小弟。喂，有興趣和我吃個飯嗎？”
管暮鍾回道：“沒興趣。”
譚文俊笑道：“你不會沒興趣的，是那幫大人的自助餐廳哦，而我有辦法溜進去。”
結果，管暮鍾出於對未知食物的好奇心動搖了，而這便是兩人友誼的開端。
隨著時間推移，兩人的關係也變得越發緊密。一開始還隻是偶爾吃個飯，後來幾乎做什麽都在一起。管暮鍾雖然熱愛讀書，但一有機會能和譚文俊出去冒險，就忍不住內心的悸動。
但在他們十歲那年，金肯利決定將孩子們送到組織外麵。
“我準備讓他們出去曆練，老待在這種地方對成長不好。”他對孩子們的父母說道，“歸根到底，等我們老了，這些活計還得讓這幫家夥繼承。當然，你們要不願意那另說。”
譚文俊的父親巴不得早點將這個頑皮孩子送走，但管暮鍾的父母則思慮再三，方才做出選擇。最後，他們被送到不同的城市讀書。
“你的真實目的是什麽？”後來，譚文俊的父親找到金肯利，“我沒想到做出這種決定的是你。這需要不少關係和錢吧？”
金肯利說道：“他們會成長為人才，然後進入AACO。”
“AACO？！”
“沒錯，世界上最龐大的組織，或者說，人類最後的壁壘。”金肯利咳嗽了兩聲，“如果不拿下那幫家夥，我們的目標就沒法真正完成。我要讓年輕人替代老頑固，然後再讓它分崩離析。無所謂，隻是監察會議中的一點關係罷了。”
譚文俊的父親冷聲說道：“你還真是什麽都能利用啊。哼，但是，我家那孩子，說不定會背叛呢。”
“此言差矣。在隱者出生的家夥，無論有沒有異能力，都是怪物。你這家夥也是，你兒子也是，你兒子的孩子也是。”金肯利歪著嘴笑道，“這是改不了的宿命。”
“那我就稍微期待一下好了。”譚文俊的父親冷冷地說著。
結果，如金肯利所料，這些孩子未來不僅加入了AACO，還都成為了足以舉足輕重的角色。其中最為出色的當屬管暮鍾，憑一己之力步步攀升，最後成為了AACO的副部長。這其中的辛苦大概隻有他本人才了解。
無論譚文俊還是管暮鍾，都和隱者斷絕了聯係。兩人各自組建了家庭，似乎從那個大洋深處帶出來的，恐怕隻剩下他們之間的情誼了。
某日中午，譚文俊坐在辦公室裏，靜靜地看著書。就在這時，來了一通電話。
“喂。”
“我是金肯利，長話短說。”
譚文俊沉默了一會兒。
“告訴你接下來我準備做什麽。立刻追蹤你的這個號碼，然後將信息告訴總部。既然隱者願意自己露出馬腳，我沒理由不抓住。”
“真無情呢，小鬼。”金肯利大笑了起來，“但你清楚，這樣是抓不住我的。也罷，我打給你的目的，隻是想問一件事情。”
他的聲音蒼老而沙啞了很多，不知為何，譚文俊並沒有掛斷電話的衝動，哪怕他完全明白，如果任由他說下去會很不妙。
“你，為什麽要娶一個病弱、無力的女人為妻呢？”
譚文俊沒有回答。
“我來幫你回答。她沒法生育，一旦這麽做她無疑會死。但是她的卵子，是絕佳的素體。換句話說，她絕對會同意體外生育，你們的孩子將是由我們製造出來的。”
譚文俊眉頭微皺：“我從沒想這麽多，我隻是愛著她而已。”
“別胡說了，你這怪物。這麽多年，你一直妄想和我們擺脫幹係，但我從來不幹涉，你知道為什麽嗎？自以為是的家夥，你真的以為自己和普通的人類一樣具有正常的情感麽？你在渴望什麽，你心裏沒有數麽？”
不安如同刀子般捅入譚文俊的內心。
啊，好想要。想要製造，製造出怪物，異能力的怪物，想要觀察、接近、理解這怪異的存在。是啊，承認吧，你就是故意娶了一個無法生育的女人，好讓你的後代落入蛇夫座、落入隱者的手裏，成為異能力者。你知道這一切，你清楚你究竟想要什麽，你在欺騙自己。
金肯利說道：“現在我揭穿了你的麵目，你還會接著幹麽？”
譚文俊嗤笑道：“去死吧，老家夥。”，然後掛斷了通話。
這是沒有辦法避免的結局。他們是與身俱來的隱者，那個潛艇裏不存在常人。
“親愛的……發生什麽了？”
辦公室的門打開，外麵進來了一位留著漆黑長發的女人。她麵色蒼白，病弱無力的臉龐消瘦而秀麗。她什麽都不知道。
“沒什麽，瑣事罷了。”譚文俊拿起那本沒看完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