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子時,正是人倦怠之時,莫語如約潛入了皇宮。他依照晏殊言所畫的地圖,悄無聲息地來到棲梧宮,推開窗,趁著夜色潛進了晏殊言的寢殿。
“你終於來了。”晏殊言知曉莫語今夜會來,便不曾歇息,一直坐著等他。聽見他的動靜,晏殊言出聲說道。
“主子!”莫語借著夜明珠散發的光芒,見到坐在軟榻上那抹熟悉的身影,有些激動地喚道。
“宮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晏家呢?他們可還安好?”晏殊言知曉莫語他會冒著這麽大的危險潛進皇宮,定然是有要事,是以,她有些擔憂地問道。
“主子,你的身份之事如今已傳遍整個天下。臨豐帝知曉此事後,震怒,決意要按欺君之罪與通敵叛國之罪處置晏家,如今,太子他已奉命前去捉拿晏家人等。屬下此次前來,正是打算向主子告別,屬下明日便動身回北臨營救將軍與少爺。”莫語道出來意。
聞言,晏殊言隻覺得天旋地轉,她終究,還是害了晏家!莫語見她神色淒然,便又開口說道:“主子,屬下定會竭盡全力,救出將軍與少爺——主子,屬下還有一事稟告。前兩日,屬下在南韞京中見到那沐家小姐與東垣大皇子洛千城在一起,他們也知曉了此事。沐家小姐說,他二人此次前來南韞的目的便是見主子一麵。那洛千城知曉屬下要入宮見主子,特地讓屬下為他捎一句話給主子,若是主子有何需要,盡管開口,東垣定會助主子一臂之力。”
晏殊言聞言,眉頭緊蹙,思忖了許久,她才出聲問道:“你可知,我阿爹他們如今在哪兒?”
“回主子,據說將軍與少爺等人已被關押至天牢,冬至那日……處斬。”
“如今才過霜降不久,距冬至尚且有兩月,臨豐帝將晏家人關押天牢,遲遲不曾處斬,大抵是要讓我回去吧,”晏殊言聞言,蹙眉思索,好半晌才幽幽地說道,“如今,晏家不再有兵權在手,臨豐帝又有何懼?不過是擔憂我有朝一日會幫著南韞對付北臨罷了。是以,臨豐帝不過是想要以此舉將我引回去,以除後患罷了。”
“主子既已知曉臨豐帝的意圖,便萬萬不能回去,否則便是遂了臨豐帝的意。屬下一人回去便是,”莫語堅定地說道,“即便屬下粉身碎骨,亦會救出將軍與少爺!”
晏殊言搖搖頭,道:“你無須再勸,我已下定決心,我是必須回北臨去的。若你決意要回去,屆時便與我一路,我正打算離宮,或許還需要你的幫助——你出宮時,順道替我帶一封信,將它交與洛千城。女帝宅心仁厚,但我是絕不會讓她插手此事,如此一來,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們便會將晏家通敵叛國的罪名給坐實了。自然,南韞是更不能插手此事的,是以,我必須回北臨去。”
“主子,屬下一切聽你的安排。”莫語聽晏殊言這般說,便不再相勸,隻堅定不移地說道。不管前方是龍潭虎穴還是刀山火海,他都要陪在她的身邊。
晏殊言將自己的計劃詳細地說與莫語聽,又寫信一封,交與莫語。直至天亮以後,入宮送生鮮蔬菜的商隊離開,莫語這才借著機會安然無恙地離開南韞皇宮。
……
“娘娘……”子瓏麵色有些難看地對晏殊言說道,“娘娘,不好了。今日早朝時,陛下與那些個大臣又鬧了個不歡而散。如今,朝中的大臣們與京城的許多百姓皆跪在宮門外,要求陛下懲處娘娘,恢複皇後的後位。”
晏殊言聞言,有些無奈地笑笑,不管是北臨,或是南韞,似乎都容不下自己。
“娘娘,拓跋大人求見。”守門的宮人前來大殿通傳道。
晏殊言聞言,輕笑,這拓跋錚倒是比她預想的要來得晚些。她點點頭,對那宮人道:“快些讓他進來吧!”而後,她又偏頭將子瓏支開,道:“子瓏,你便下去吧。”
子瓏離開時,拓跋錚恰好進殿來,她見拓跋錚麵色有些冷凝,一瞧便知是來者不善,便有些擔憂地看著晏殊言,但見她風輕雲淡,不甚在意,這才安心地離去。
“如今,宮外都快翻了天,你卻還有這等閑心思在棲梧宮中喝茶。你究竟知不知曉,今日發生了什麽事?”拓跋錚氣勢洶洶地走進殿內,語氣不善地說道。
晏殊言抬眸看著拓跋錚,笑著說道:“自然是知曉的,如今形勢危急,但我已想出了一個萬全之策。隻是,還需你助我一臂之力罷了。不知你是否願意出手相助?”雖是詢問的語氣,但晏殊言卻是一臉的誌在必得。
果不其然,拓跋錚聽她這番說辭,語氣當即便低了下來,不再是氣勢洶洶,問道:“你所謂的萬全之策,究竟是什麽?”
“你先坐下,我詳細地說與你聽。”晏殊言為拓跋錚沏了一盞茶,招呼著他坐下,這才向他說起了自己的計劃。
晏殊言的計劃極為詳細,良久,她才將自己的計劃說完,聽罷晏殊言的計劃,拓跋錚有些猶豫著說道:“你這法子我不甚讚同。一來是這法子有些冒險,若是有所耽擱,你這性命,怕是難以保住,二來則是若你當真如此做,陛下他定然會因此而愧疚終生,如此一來,你非但不曾幫到他,反倒是害了他。”
“可是,如今還有比這更好的法子嗎?”晏殊言看著拓跋錚,幽幽地說道,“如今北臨已放出消息,晏家人已被臨豐帝關押天牢,冬至那日便要處斬。你亦是已經猜出,臨豐帝此舉不過是想要將我引回北臨罷了,若是我不曾回去,我的親人們便真的會命喪黃泉。你說,若是阿之他得知此事,究竟是放任不管,還是會出手將晏家人解救出來?”
“陛下他對你情真意切,定然是不會舍得你難過。若是陛下他得知晏家遭遇的事,屆時定然又會因此事生出事端。南韞與北臨之間的戰爭才結束不久,若是因此事又生變故,引發朝臣與百姓不滿,於陛下而言,實為不利。是以,我才會至今瞞著他此事。”拓跋錚聞言,凜聲道。
“若你是我,在知悉親人身處險境後,還能安然地裝作什麽事也不曾發生嗎?若你是我,你會眼睜睜地看著阿之他為此事所困,被百姓與朝臣唾棄嗎?”晏殊言有些喟然,“我相信,若你是我,你定會與我做出相同的抉擇。”
拓跋錚聞言,見晏殊言麵容真切,言語真摯,未有一絲虛偽的成分,他沉默半晌,最終開口說道:“我原先以為,你的心,是一塊永遠也不會焐熱的頑石,如今,我覺得,石頭堅硬,亦能有一顆真心。即便陛下他因此事而記恨我,我亦是無所謂了,陛下他曆盡千辛萬苦才得來的皇位,我一定要幫他好好守住!我幫你!”
晏殊言得到拓跋錚的承諾,臉上這才有了笑意,她真摯地說道:“阿之他果真不曾看錯人!有你這等益友在他身邊扶持,即便離開,我也放心了。”
拓跋錚聞言,陷入了回憶之中,好半晌,他才幽幽地說道:“我娘從前是府上大夫人身邊的丫鬟,因模樣清秀,被老爺看上,最終收為妾侍,生下了我,不久便因故去世了。因著我是庶出,身份低微,且容貌豔麗,甚於女子,我在家中成日裏受盡欺淩與譏諷,險些活不下去。那次,府上有大喜之事,先帝抱恙在身,便讓還是太子的陛下前來賀喜,以示對拓跋家的器重。當時,甯家還不曾有如今這狼子野心,先帝與先後之間的感情也還不曾破裂,陛下他甚是得寵。我在後院被府上的兄弟們欺辱時,便是陛下他出手救下了我,還將我的那些個兄弟們責罰了一番。當時,高貴如天神般的陛下向我伸出了手,拉著我站起身,對我說道,若是不想再被欺辱,便隻能變得強大起來,令人敬畏。也正是因陛下的這一番話,我才苦練武功,為的就是要向拓跋府中的人報仇。後來,甯丞相漸漸生出叛亂之心,引得先帝猜疑之心漸重,最終聽信後妃讒言,賜先後鴆毒,還將陛下送去北臨做質子。臨行前,先帝要從官宦的府上選出一名少年,隨陛下前去北臨。眾人皆知曉此番前去,大抵是不曾再有命歸來,是以,官員們紛紛推辭,無人前去。也正是如此,我才得以毛遂自薦,陪著陛下前去北臨這龍潭虎穴,與他一同生活了這麽多年。後來,先帝迫於甯家的壓力,隻得將陛下接回南韞,我也才得了機會歸來。陛下在甯丞相的操縱下登基為帝,韜光養晦,一直以來,也是我陪著陛下,與陛下一同麵對皇權之路上的風風雨雨。陛下他能登基為帝,最高興的人,莫過於我。陛下也曾對我說,我拓跋錚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情同手足……”
晏殊言雖不知拓跋錚為何會忽然說起此事,但知曉他的身世後,亦有一絲心疼。她不曾想到,意氣風發的拓跋錚竟也會有這般坎坷的身世。當年,她也聽說過,拓跋府站錯了新帝人選,韞彧之登基為帝之後,拓跋錚的父親自盡,拓跋府上的其他人等,皆被流放至酷暑之地,永生不得離開。如今才知,竟會有這等曲折的緣故。
“可是,我卻不是這般想的,”拓跋錚歎了一口氣,下定決心,這才將自己久久隱藏在內心的秘密一一道出,“我想要永遠陪在陛下的身邊。我想,我對陛下的感情,不僅僅是朋友而已。當我明白自己對陛下的感情後,我想,自己也許是瘋了,才會生出如此齷齪的心思,褻瀆陛下。”拓跋錚說罷,便默默地垂下了頭。
晏殊言聞言,愕然不已,她如何也沒能料到,拓跋錚竟對韞彧之有著別樣的心思。她對感情的事,向來也是遲緩的,是以,過了這麽久,她最終才看清了自己的心。一時之間,她也不知曉如何安慰拓跋錚。她思索了許久,這才開口問道:“你討厭我嗎?恨我嗎?”
拓跋錚聞言,有些局促地說道:“最開始的時候,我確實是討厭你,但也不至於恨你。因為,陛下他為你犧牲了這麽多,你卻絲毫不領情,反倒讓陛下難過。”
聞言,晏殊言笑了,如釋重負地對拓跋錚說道:“你討厭我的原因,是為阿之不平,並不是因為我占有了阿之的心。是以,我想,你對阿之的感情,並不是你所謂的‘愛’,不過是太看中他罷了。再者說,能永遠陪在一個人身邊,並不是隻因為愛,更多的,是友情。這些年,為了幫助阿之,你一直守在他的身邊,陪著他出生入死,幫他守著這來之不易的皇位,你的一切,都是在圍著阿之轉。是以,你才會生出錯覺。你之所以會誤解自己的心,大抵是因為你還不曾遇見自己鍾意的女子罷了,待有朝一日,你明白了什麽是愛後,你才會明白如今的你,對阿之究竟是什麽感情。”
拓跋錚聞言,好半晌也不曾有所反應,良久,他才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麵容也明媚了些。他有些感激地看著晏殊言,道:“一直以來,我為此事而愧對阿之,也常常因此徹夜難眠。如今,你的這一番話仿若是醍醐灌頂,倒是將我給喚醒了……關於此事,你……”
“你放心罷,此事我定會保密。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三人知曉此事。”晏殊言了然地說道。
拓跋錚聞言,有些感激,又有些愧疚:“從前,我誤解了你,實在是……”
晏殊言對此也不甚在意,笑著說道:“俗話說,不知者無罪,我又何必這般小肚雞腸,計較這些——如今,宮中的守衛又嚴了許多,這些日子,我不方便行動。便請你替我將所需的東西準備好,此事萬萬不能再拖下去了。”
“好,我這便回府去準備。”拓跋錚應道,繼而便站起身,迅速地走出棲梧宮。他的身影,從此少了一絲心事重重,瀟灑如漠北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