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什麽?你再講一遍?”韞彧之不可置信地看著相九,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相九聞言,亦是一臉無奈,繼而又道:“回陛下,將才太醫院的禦醫前來稟報,道是映凇宮的司徒才人今日身子不爽。是以,他前去診脈,誰知,竟診出了喜脈。據禦醫說,司徒才人腹中的孩兒已有一月有餘。”
韞彧之聞言,手中的朱筆落在了奏折上,在那奏折上劃出一道紅,仿若是鮮血的印記。一月有餘,算起日子來,正好是他留宿映凇宮那日。那日,他醒來之後,太過驚慌,便忙著離開,是以便忘了派宮人送去避子湯。思及此,韞彧之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的確不曾想,就這麽一夜,她便懷有他的子嗣。他本以為,他的第一個孩子,定會是晏晏所生。若是男孩,他便立他為太子;若是女孩,便讓她做身份尊貴的長公主。如今,竟會生出如此變故,他的心又沉了沉。
“陛下,”相九開口,“關於司徒才人,不知你有何打算?”
“她呢?”韞彧之沉默片刻,開口問道。
即便韞彧之他不曾多說,但相九亦是知曉,韞彧之口中的那個“她”,自然是貴妃娘娘。聞言,相九有些猶豫地答道:“棲梧宮那邊還不曾有何動靜,奴才亦是不清楚貴妃娘娘她究竟知不知曉此事。”
韞彧之聞言,半晌也不曾有所回應。
相九見狀,輕聲喚道:“陛下?”
韞彧之這才如大夢初醒一般,他拾起奏折上的朱筆,故作平靜,不鹹不淡地說道:“既然如此,那便先晉她為昭儀,再將此前地方進貢的那株血玉珊瑚賜予她。”說罷,便俯首看著奏折,不再開口,心中則是思緒萬千。自乞巧節之後,一連著好幾日,他便不曾前去棲梧宮,隻因,他害怕見到她漠然的眼神,他害怕聽見她說要離開的話。而如今,司徒月懷孕之事幾欲傳遍了後宮,而她,卻依舊是如此淡然,看來,她的確是不曾將他放在心上,所以,才會這般不在意吧?若換做是臨鈺,她會不會又是另一番反應?思及此,韞彧之隻覺得心中苦澀無比。為何他待她這般好,卻依舊敵不過臨鈺在她心中的地位?如若他早知會如此,當時,他便不該因心中的那絲膽怯,那抹自卑,而在她問自己身份時隱瞞自己的身份。“啊——”韞彧之大吼一聲,站起身來,拿起硯台,朝著一旁的柱子擲去。那鎏金的柱子亦是因此而裂開一道長長的細紋。他思量了許久,終究是抬腳離開長生殿,不許任何人跟著。
……
因當日之事,晏殊言這些日子亦是閉門不出。今日,她閑來無事,便不曾告知子瓏,一個人在棲梧宮內四處轉轉。走著走著,便到了九曲長廊,層層綠葉掩映,這長廊倒是清幽至極,是以,她便倚著廊柱乘涼。她百無聊賴,便將那支素色碧玉瓚鳳步搖拿在手中凝視著,不由得憶起那日。姻緣樹下,紅綢飛舞,韞彧之親手為她簪上這支步搖。他眼中的情意,仿若是漩渦,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陷了進去,再難抽身而退。隻是,當她最終對他有了情意之時,他卻似乎下定決心要將自己推開。
“難道真是如其他宮裏的人所說那般,咱家娘娘要失寵了?”一個宮女在一隅小聲地說道。
“禦醫診斷出來的結果怎會有假?如今,整座宮裏怕是隻有咱們娘娘還不曾知曉此事。據說,陛下今日得知了消息後,便賞了那司徒才人一盆極其珍貴的血玉珊瑚。不對,如今,我們不應再喚她為司徒才人,而是該喚她為司徒昭儀了。”另一個小宮女低聲說道。
“那司徒才人倒也真是好運,才入宮不久,便懷上了陛下的子嗣。要知道,陛下登基三年有餘,後宮的娘娘們皆是一無所出。如今,這司徒才人母憑子貴,直接從一位才人躍為昭儀,倒是令後宮的這些妃嬪們眼紅不已。哎,若是咱們娘娘她……”
晏殊言如今的耳力極好,自然是聽見了這兩個小宮女的交談之聲,一時之間有些難以置信。那支素色碧玉瓚鳳步搖自她的手中滑落,摔在了地上。聽聞動靜,晏殊言這才回過神來,看著被摔碎的步搖,散落一地,她心疼不已,正欲俯身去拾,卻聽得兩個小宮女有些驚慌失措的聲音:“拜……拜見陛下!”
而後,便聽得韞彧之有些冷漠的聲音:“你們可知曉貴妃娘娘如今在何處?”
“回陛下,奴婢不知。”小宮女答道。
而後,晏殊言便聽得一陣腳步聲愈來愈近,細聽之下,便知是韞彧之在朝此處走來。她四處張望,這才發現自己所站之處是個死角,避無可避,她便隻得靜靜地站在原地,望著那明黃色的身影自層層翠色中出現,離她愈來愈近。韞彧之見著她,疾步走了過來,正欲開口說話,眼角的餘光便瞥見她腳邊的碎片。那是他那日在月老廟中親手為她簪進鬢間的步搖,即便是化作了碎片,他依舊還是識得的。見狀,他的腳步變緩,最終還是停了下來,再也邁不動一步。他望著她,好半晌,也不曾說出一個字來。而他最先,是打算前來大聲地告訴她:當年的那個冬夜,救你的那個人,是我韞彧之,而非他臨鈺!
晏殊言亦是抬眼望著他,沉默了好半晌,最終還是先開口了:“聽聞,司徒才人有了你的孩子。這是真的嗎?”
聞言,韞彧之隻能答道:“是。”
晏殊言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顯得格外平靜,這才有些口不對心地說道:“當日,我之所以會回宮,全因你為了救我而受傷,我心中過意不去罷了。是以,不管救我的那人是誰,我都會陪在他身邊,直至他傷好之後再離開。既然你如今身子漸好,身邊有了司徒才人,她亦是有了你們的孩子,那便請你放我離開吧!你亦是知曉,我心中喜歡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你。”
每當她多說一句,韞彧之心便愈痛一分,他望著她,眼中是她能看懂的傷痛,問道:“晏晏,如若我說,當年在北臨的那個冬夜,跳入水中救你的那個人是我,不是臨鈺,你還會像如今這般愛他嗎?”他仔細地打量著她,不願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
“會!”晏殊言沉默片刻,望著他的雙眼,不曾有絲毫的逃避,答道,“我承認,即便我最先確是因此事而對他有所好感,但如今,我愛的是他這個人,與其他無關。”
“晏殊言!救你的人,從來都是我!臨鈺他究竟為你做了些什麽,才會使得你對他這般死心塌地?本來,我以為我這輩子會遠離朝堂,寄情於山水之間,不問世間俗事。可是,我曾承諾,待我君臨天下,便以江山為聘,許你一世安樂。你知道,為了實現這諾言,我這些年是如何過來的嗎?當時的我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成為滿手血腥的人!”韞彧之緊緊地捏著晏殊言的肩膀,雙目泛紅。那個冬夜,果真成為她與臨鈺之間的契機,他真是好恨,恨當時懦弱的自己!
晏殊言印象中的韞彧之,雖是有些冷冽,但依舊是謙遜有禮,絕不會是如今的這副失控的模樣。見狀,她的心亦是有些難過,隻是,她終究是倔強,不願認輸。是以,她抬頭冷冷地望著他,一臉冷笑:“怎麽?如今你竟要將這一切都怪罪到我的身上嗎?是我逼著你爭奪皇位嗎?是逼著你當皇帝嗎?是我逼著你成為滿手血腥的人嗎?韞彧之,所有的一切,不過隻是你的借口罷了。你終究和世上的其他人一個模樣,貪圖權勢,卻又自命清高。你說,當年是你救了我,那你便拿出證據來,不要借此離間我與臨鈺之間的感情!”晏殊言緊緊攥住手,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曾有一絲脆弱。
韞彧之聞言,這才稍稍找回了些理智。他斂去情緒,伸手至頸間,準備取下當年自晏殊言那裏拿走的那顆幽藍琉璃珠。隻是,他卻不曾摸到那根紅繩,更不曾摸到那顆幽藍琉璃珠。他的臉色變得有些凝滯,這顆幽藍琉璃珠,他向來是隨身佩戴,如今,卻是不見了蹤影,怎能令他不焦急?
“怎麽?尋不到證據了?還是說,你根本便是在騙我?”晏殊言站在韞彧之身前,望著他,冷冷地說道。
“晏晏……”他正欲開口解釋,卻被晏殊言出聲打斷:“韞彧之,我早已說過,你我終究不是一路人,為何你還不肯放手?不如你便放我離開,我回我的北臨做我的臣子,你便留在這裏,做你南韞的帝王。這樣不是很好嗎?”
韞彧之聞言,望著她,冷冷笑道:“你以為,臨鈺真的會娶你為妃嗎?據我安插到北臨的眼線傳回的消息得知,臨豐帝如今有意讓臨鈺娶蘇相的嫡女蘇皖為妃。即便臨鈺娶你,你最多也不過是他的側妃罷了!說到底,你也不過是他的妾罷了!”
晏殊言聞言,亦是冷笑著說道:“怎麽?難不成留在南韞做你的皇貴妃便不是做妾了嗎?還是說,你的意思便是我晏殊言這輩子,都隻能做人的妾?”
韞彧之聞言,這才驚覺自己失言,囁嚅著開口解釋:“晏晏,我心中的結發妻子,隻有你一人。我向你承諾,待我真正掌握南韞的大權時,我便廢後,封你為後,可好?”
“不必了,你放我走便好了。”晏殊言一臉冷漠地說道。
“晏殊言,即便你武功高強又如何,沒有我的允許,即使是我死,你也休想離開!這輩子,你永遠也別想擺脫我!”韞彧之冷聲說道,說罷,便拂袖而去。棲梧宮中其餘的宮人不知個中緣由,隻瞧見韞彧之一臉冷凝的模樣,俱是膽戰心驚。
晏殊言望著韞彧之離開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支步搖的碎片,隻覺得心中堵得難受。她撫著心口,隻覺得喉中一片猩甜,片刻後,她便感覺到一股鐵鏽味湧進了口腔。鮮血自唇間溢出,滴落在她的白衣上,倒是顯眼,仿若是雪地之上盛開的點點紅梅。
子瓏聽聞陛下來了棲梧宮,與貴妃娘娘大吵了一架後便疾步離開,便匆匆趕來九曲長廊。一來便瞧見晏殊言一臉慘白地倚著廊柱,那白衣之上,分明是她的鮮血。她心中一驚,急忙趕到晏殊言跟前,低聲喚道:“娘娘——”
晏殊言聞言,偏頭看著她。子瓏這才看見晏殊言的眼睛有些紅,好像才哭過一般,唇間還有一絲鮮血。她正欲開口安慰,卻聽得晏殊言哽咽著說道:“子瓏,怎麽辦?我大概真的是愛上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