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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晏殊言微微轉醒之時,陽光自窗欞的縫隙照耀進來,窗外合歡樹上的鳥兒叫得正歡,鳥鳴清脆,聽著倒是令人身心舒爽。她微微動了動身子,卻感到腰肢上被一隻手臂環著,頸後傳來溫熱的呼吸。她驀然睜大雙眼,在心中思量著自己現下的處境。不過片刻之間,她的腦海中早已是百轉千回,昨夜所發生之事,一一浮現。


  昨夜,她在琉璃亭中為韞彧之祝壽,席間,抵不過他盛情難卻,她便小酌幾杯罷了。而後來,子瓏又為她拿來桃花釀,她未曾忍住饞意,便又喝了幾杯。餘下的事,她卻再也記不得了。思及此,她便後悔不已,早知如此,昨夜她便不應喝酒。她的酒量不好,並非韞彧之曾說的那般千杯不醉。以前,她還要以阿弟的身份入宮赴宴時,男子雲集的席間自然是少不了推杯換盞,她為防喝醉後泄露身份,向來不會真的飲酒,而是趁旁人不曾注意,將杯中的酒偷偷倒掉。眾人喝得多了,皆是一身酒氣,又有何人注意到她將杯中的酒倒在了衣襟上?


  晏殊言見韞彧之還不曾有醒來的跡象,便輕輕掀開錦被,看見自己竟未著一絲半縷,刹那間,她隻覺得整個世界仿若天旋地轉一般。她實在是不曾料到,如今,她離開在即,竟然會與韞彧之有肌膚之親。她如今雖是對韞彧之的印象已有所改觀,但她,也不曾有與他在一起的打算。與他發生了這等事,她真是恨不得將他吊打一頓,可如今,她又不能因此事而暴露了自己恢複記憶這一事實,否則,屆時想要離開,便不會如現下這般容易了。她現下腦中混亂不已,不知如何是好,她躺在那裏,想了許久,也不曾想出對策。


  身後傳來細微的動靜,晏殊言心想,許是韞彧之快醒了。是以,她急忙閉上眼,裝作還在熟睡,不曾醒來的模樣。一來,可以免去她與他相視時的局促,二來,她實在是擔心自己屆時會控製不住情緒,便會被韞彧之瞧出端倪。


  韞彧之醒來時,還有些宿醉,他捏捏還有些昏沉的頭,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在棲梧宮中,而晏晏,正睡在他身旁。震驚之下,他急忙坐起身,見晏晏還不曾有醒來的跡象,這才略微鬆了一口氣。他還不曾想好措辭,若是她已醒來,他又該如何向她解釋?他捏著頭,仔細回想昨夜之事。可是,關於昨夜所發生的一切,他亦是記不太清了,隻知曉自己後來大概是醉了。而醉後所發生之事,他則是一點記憶也沒有。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雖說晏晏如今失去了記憶,但她對他,最多也不過是依賴罷了,便仿若新生的雛鳥,會依賴著它最初見到的那隻鳥兒一般。若是他日,晏晏她恢複了記憶,憶起今日之事,定然會更記恨他。韞彧之輕聲喚來宮人為他更衣,而後,便有些落荒而逃地離開棲梧宮。


  韞彧之離開後,晏殊言這才緩緩睜開眼,她望著頭頂的床幔,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子瓏見韞彧之離開,便一直在殿門外候著,聽見動靜,急忙自殿外走了進來。她見晏殊言一臉沉重地躺在榻上,有些猶豫地開口喚道:“娘娘。”言語之間,充滿了歉意。隻是晏殊言現下正想著其他事,自然是不曾注意到她的異樣。子瓏在榻前猶豫了半晌,終於鼓起勇氣,正欲開口解釋,卻聽得晏殊言自顧自說道:“這酒,果真是害人的玩意兒!早知如此,我當時便……唉——子瓏姑姑,煩請替我倒杯水來,我渴得慌。”


  子瓏聞言,那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氣又陡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囁嚅著半晌也不曾將真相道出,是以,她隻好轉身為晏殊言端來一杯水。


  晏殊言這才起身,接過水,一飲而盡後將杯子遞回給子瓏,咬牙說道:“子瓏姑姑,這幾日,我要閉門不出。無論是誰來棲梧宮,你都替我將他攔下,尤其是韞彧之,你可千萬不許他前來棲梧宮,否則,我為你是問!”


  子瓏聞言,憶起陛下離開棲梧宮時仿若落荒而逃,便猜想陛下他定也是如娘娘這般羞赧。是以,她笑笑說道:“娘娘,你便放心吧!奴婢猜測,陛下他經此事後,這些日子裏,亦是不敢再前來棲梧宮——可是,娘娘這般不願見到陛下,那七月初七乞巧節那日,娘娘你還要與陛下一同出宮嗎?”子瓏思忖著說道。


  “為何不出去?好不容易才能離宮一次,這等機會,可不能白白浪費掉。”晏殊言聞言,一臉堅定地說道。經昨夜一事,她愈發堅定了離去的決心。若是再這般牽扯下去,她與韞彧之之間,定會剪不斷,理還亂。是以,愈是在這種時候,便愈須快刀斬亂麻,如此,她的心才不會因他而亂。


  子瓏聞言,暗自歎了一口氣。如此看來,昨夜之事,也並未能挽留住娘娘的心。


  ……


  皇後端坐在長門殿中,聽聞親信的稟報,便是精致的妝容也不能掩蓋住她分外難看的臉色。自打登基以來,陛下他便不曾過生辰,更是下令後宮所有人必須在他生辰之日吃素,以悼念他的母後。是以,這後宮中的妃嬪,即便是她,在他生辰之日皆是戰戰兢兢,吃齋念佛。可陛下生辰當日,這狐媚子為他祝壽便也罷了,竟還不曾吃素。可陛下他非但不曾責怪,反倒賞賜了她好些珍品。如此想來,她怎能不氣?一思及前幾日她在冷宮所受的氣,她便愈發憤怒。


  前幾日,不知為何,她渾身起了紅斑,連太醫院的禦醫也不曾查出病根。未久,謠言四起,道是她患了疫病。不過半日的時間,陛下便派宮人將她送去了冷宮,道是讓她好生養病,病愈後再回長門殿去。而實際上,她則是被拘禁於冷宮中,連身邊的宮人亦不得隨意出冷宮去,更是不知冷宮之外發生了何事。如今,她堂堂一國之後,卻淪落到居住冷宮的下場。這後宮誰人不知,她已是失寵了。父親大人聽聞她的近況,自民間尋得醫術高明的醫者,昨日將他送入宮為自己診脈,這才得知她竟是中了毒,而非這宮中所傳的疫病。她知曉後,震驚無比,放眼整個後宮,又有何人敢陷害她?答案自是呼之欲出,定然是與這狐媚子脫不了幹係,若不是她,便是,陛下!是以,她也未曾聲張此事。好在她服下解藥,昨日便已痊愈。今日早朝時,父親大人再次向陛下施壓,她這才得以回到長門殿中居住。她派出親信外出打聽宮中這幾日所發生的事,這才知曉,那狐媚子為陛下祝壽之事,而陛下心情大好,各宮皆是得到了賞賜,卻獨獨遺漏了她。


  “本宮要棲梧宮中的那狐媚子死!”皇後將手邊的東西悉數擲在地上,翡翠玉佩、和田暖玉鐲通通被砸了個粉碎,絲線被扯斷,那顆顆世間難尋的南海黑珍珠滾落在地,閃耀著光澤,發出泠泠的聲響。


  “娘娘,奴婢聽聞明日陛下會帶貴妃出宮過乞巧節,賞花燈,”親信抬起頭,一臉陰狠地對皇後說道,“娘娘你何不趁此機會向丞相大人求助,讓那狐媚子再也沒命回到宮中?”


  皇後聞言,一臉喜色,繼而又有些擔憂地說道:“隻是,陛下與她一同出宮,身邊自然是少不了眾多暗衛保護,如何能尋得機會?若是被陛下發覺本宮派人殺她,那本宮豈不是……”


  “娘娘,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即便陛下懷疑是你,但若是沒有證據,陛下也不能奈娘娘何。更何況,如今陛下的心中,隻有那貴妃娘娘一人,哪有娘娘的位置?娘娘你若是再這般心慈手軟,一味退讓,恐怕……”親信猶豫著說道。


  皇後聞言,低吟著說道:“這般說來,本宮確實是不能再留她存活於世了。”皇後說罷,扯出一個冷冷的笑。


  ……


  “娘娘,這麽晚了,為何你還不曾歇息。”子時已過,子瓏自睡夢中醒來,聽聞內室還有小小的動靜,便輕聲問道。


  內室之中,晏殊言還在收拾著明日出宮所要帶的東西。這兩日裏,子瓏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待在她身邊,她尋不得機會準備。是以,她便隻得等著夜中子瓏睡過去了,才能起身借著內室中夜明珠所發出的光收拾行裝。卻不曾想,子瓏竟又醒了來,早知如此,她便不應讓子瓏睡在門外的隔間。晏殊言思及此,便後悔不已。


  晏殊言聽見子瓏起身,許是要進來了,她急忙開口道:“我隻是起身喝杯茶罷了,這便歇息了,子瓏姑姑你便無須起身了。”說罷,她故意弄出一絲倒茶的聲響。


  子瓏聞言,便隻得待在門外,不曾說話,心中卻是止不住苦笑。這兩日來,陛下確實是不曾來棲梧宮,是以,她便時時跟在娘娘身邊,便是為了不讓娘娘得到機會準備出宮用的東西。或許如此,娘娘逃離的勝算便小了許多。可如今看來,娘娘確實是決意要離宮了。她微微歎氣,罷了罷了,她不過是一個局外人罷了。娘娘與陛下的感情到底該何去何從,上天自有安排。思及此,她又躺回了榻上。


  晏殊言將自己所需的東西收拾好,這才安心地回到榻上。


  第二日清早,晏殊言便起身了,或許是想到她即將離開這皇宮,今日,她整個人精神抖擻,顯得神采奕奕。韞彧之曾與她說好,待他下朝後,便帶她出宮。晏殊言梳妝打扮後,便帶著子瓏前去宮門處,等著韞彧之。


  晏殊言在宮門處百無聊賴,打量著她住了許久的南韞皇宮。綠瓦朱牆,亭台樓榭,雕梁畫棟,處處精雕細琢,無一不昭顯奢靡的氣息。如今,北臨皇宮、東垣皇宮、南韞皇宮,她都曾待過,在她眼中,這三座皇宮,雖各具特點,但終究都隻是一座被繁華與奢靡掩蓋的冰冷墳墓罷了。墳墓裏,埋葬的是皇權路上的累累白骨,埋葬的是人心,還有無數女人的一生。或許,在這冰冷的墳墓中待得久了,心,會不會也開始變得冰冷?晏殊言想,隻是,卻無人回答她這個問題。


  晏殊言轉頭時,便瞧見韞彧之自那宮闕盡處朝她走來。他今日一身白衣,手執一把折扇,那明豔的綠瓦朱牆在他身後,卻黯然失色。她在這裏等了他許久,可是,她知曉,這宮裏最不缺的,便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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