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這兩日來,韞彧之下朝之後前來棲梧宮,都尋不見晏殊言的蹤影。宮人們皆道,她一大早便帶著子瓏出去,也不曾將行蹤告知他們。韞彧之喚來暗衛,詢問晏殊言的去向,暗衛們則是一臉笑意地答道:“陛下,娘娘身邊的子瓏姑姑才告知屬下,若是陛下問起,也不許將娘娘的行蹤告知陛下。否則,娘娘生氣起來,屬下們實在是擔當不起?”
韞彧之轉頭望著相九,說道:“據暗影所言,這些日子裏,你與子瓏二人交情匪淺,那她可曾告訴你,貴妃娘娘近日在做些什麽?”
相九聞言,亦是一臉無奈地說道:“陛下,若是奴才告訴你,那奴才與子瓏的交情,定會蕩然無存。還請陛下莫要為難奴才!再者,陛下屆時自然是會知曉的。”
韞彧之聞言,笑笑,隻得作罷,轉身回了長生殿。今日,本是他的生辰,若是當年母妃不曾被人陷害,落了個慘死的下場,若是當年他不曾被送往北臨為質子,如今,或許這宮中定是一片喜氣洋洋,也不至於像今日這般冷冷清清。
韞彧之在長生殿中一坐,便是一天,竟也達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天色已晚,借著滿殿燭光批閱奏折,他也不曾有絲毫倦意。便在此時,殿外傳來宮人們的驚呼聲。
“相九,殿外可是發生了何事?”韞彧之自奏折堆中抬起頭來,喚來相九,一臉疑惑地問道。這長生殿的宮人們,何時如現下這般,竟敢在他需要平心靜氣處理朝事時如此喧騰。
“陛下,你還是自己出去瞧瞧吧!”相九走過來,躬身笑著說道。
韞彧之聞言,皺著眉頭放下手中的朱筆,站起身,疾步走出殿去。本來還在驚呼的宮人見他走了出來,當即便噤了聲,退至一旁。韞彧之一出殿門,便瞧見那如墨的夜幕之上,星火滿天。
“那是什麽?”韞彧之見狀,一臉疑惑地問道。
“陛下,這便是貴妃娘娘她送與陛下的賀禮。這些個日子,娘娘忙著此事,便是為了給陛下一個驚喜,這才不許奴才向陛下透露絲毫。”相九一臉笑意,為他解釋道。
“擺駕,去棲梧宮!”韞彧之聞言,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吩咐道。
韞彧之到棲梧宮時,晏殊言與一眾宮人還在點燃祈願燈。那祈願燈自她手中飛升上天,轉眼之間,韞彧之便出現在她的麵前,一臉笑意望著她,低聲喚道:“晏晏!”說罷,他便走上前,將她一把擁在懷中。好半晌,他才繼續道:“有你在我身邊,真好!”
晏殊言想要推開他,卻又無法拒絕他懷抱的溫暖。若是此時將他推開,定會令他起疑,是以,便就如此吧!晏殊言在韞彧之的懷中,自欺欺人地暗道。
久久之後,韞彧之才將她鬆開,低頭深情凝視著她,不曾說話。晏殊言的心口一疼,這才讓她回過神來,她又恢複到那個一無所知,無憂無慮的晏晏。她笑著對韞彧之說道:“阿之,聽子瓏姑姑說,今日是你的生辰,是以,晏晏便為你放了這些祈願燈,希望阿之此生安好。”
“隻要晏晏你安好,我便已心滿意足。”韞彧之亦是笑著說道。
晏殊言笑而不語,其實,她隻是不知如何拒絕他的深情。子瓏在一旁微不可見地朝她笑著點點頭,晏殊言見狀,這才開口說道:“阿之,你隨我來!”說罷,便拉著韞彧之跑了起來。九曲長廊之上,沿途盡是各色宮燈,美得不可方物。長廊盡頭,是一座水上琉璃亭。這琉璃亭乃韞彧之登基後,下令讓南韞的能工巧匠們鑄造而成。它精致無雙,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銀色的光芒,仿若仙闕。
晏殊言牽著韞彧之的手,來到琉璃亭。琉璃亭中的白玉桌上,擺著幾盤佳肴,而居中的白玉盤,卻被皇綢蓋住,不知那盤中之物是什麽。晏殊言讓韞彧之坐下後,這才坐到他的對麵,笑著說道:“阿之,晏晏廚藝不精,是以,這幾盤菜,並非晏晏所做。但這白玉盤之中的東西,卻是晏晏煞費苦心才做出來的。你打開看看!”晏殊言一臉希冀地看著他,很是期待他的反應。
韞彧之聞言,笑著說道:“隻要晏晏有這心思,我便足矣。”說罷,他緩緩掀開那白玉盤上的皇綢。那白玉盤中是一大塊精致的糕點,看著確實是極好,隻是,韞彧之的臉色卻有些不好。
因為,這糕點不得不令他憶起,他還在北臨做質子時。某年,臨鈺的誕辰,他路過禦花園,聽聞她的聲音,便隱於一隅,密切關注著禦花園中的動靜。她當時雖還假扮晏殊年,但太子早已知曉她的真正身份,兩人的感情自然是深厚。她拿出百歲糕,臉上洋溢著笑容,對臨鈺說,那是她親手為他做的百歲糕,願他安好。四處無人,臨鈺這才敢伸手將她鬢角散落的發絲理好,一臉笑意。他便躲在在暗處看著她與臨鈺仿若夫妻一般琴瑟和諧的場麵,心中的嫉妒成海,幾欲將他吞噬。
晏殊言未曾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顧自說道:“這是百歲糕,寓意長命百歲。若是有人過生辰,一定要吃這百歲糕,才可保事事順遂,平安康健。我廚藝不精,唯一擅長的,便是這百歲糕。”生辰時吃百歲糕,乃北臨的習俗。當年,她還愛慕著臨鈺時,恰逢他的壽辰,為表心意,她便向府中的婢子學做這百歲糕。學了很久,她才將這技巧掌握得爐火純青。隻是,她當初未曾料到,很久以後,她竟會為了韞彧之,南韞的帝王,做這北臨的百歲糕。
韞彧之聞言,望著晏殊言,眼中有一絲探究,他開口問道:“晏晏可是憶起了什麽事來?”
晏殊言驀地聽見韞彧之這般問,這才驚覺自己在不經意間露出了馬腳。生辰時吃百歲糕,並不是南韞人的習俗,她如今一時不慎,竟讓韞彧之尋到蛛絲馬跡。若是不想出個值得他信服的理由,他定然會因此而懷疑自己,屆時,想要逃離南韞,便不會如現下這般輕而易舉了。是以,她故作驚訝,一臉不解地說道:“我隻是此前在那些戲折子上得知北臨有如此風俗,為了給阿之一個獨一無二的生辰,是以,我才會做這百歲糕。阿之為何會這般問我,難道,晏晏與北臨有什麽關係嗎?”
韞彧之見晏殊言不似是在說謊的模樣,這才笑著說道:“不過是阿之一時失言罷了,晏晏不要多想。”隻是不知為何,他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子瓏與相九站在琉璃亭外,一聲吩咐,九曲長廊一側的琴師便撥弦彈奏。琴音泠泠,倒是極為應景。子瓏望著一臉幸福的韞彧之,歎了一口氣,對身旁的相九幽幽說道:“你說,如若娘娘離開了陛下,陛下他會如何?”
相九聞言,狐疑地看著她,好半晌,這才開口說道:“我想,若是沒了娘娘,陛下他便會成為沒有一具靈魂的行屍走肉。”
子瓏聞言,歎息著說道:“我亦是覺得會如此。”說罷,她便轉身欲離開。
相九見狀,一把將她拉住,問道:“你今日怎神神叨叨地——你家娘娘還在此處,你要去哪兒?”
子瓏笑了笑,眼神卻有些莫名的空洞,她對相九說道:“那桌上的酒怕是不夠,我再去些拿娘娘最愛的桃花釀來。”
“這些事,喚其他人去做便是了,你又何必親自走一趟?”相九不解地說道。
“無妨,我站在這裏亦是無事。”子瓏說罷,便匆匆離開了。
子瓏拿來桃花釀時,晏殊言雖是麵色如常,但已是微醺,她拉著子瓏的手,說道:“子瓏姑姑,不要再拿酒來了。”
韞彧之亦是有些醉意,聞言輕笑著道:“晏晏你以前可是千杯不醉,這一壇酒,自然是不在話下。”
晏殊言聞言,一臉得意的笑,她湊身到韞彧之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以前根本不是如你所說那般千杯不醉,那都是騙那些無知的人罷了。我素來都是趁著他們不曾注意,將酒偷偷倒掉而已。”
子瓏見狀,連忙將壇中的桃花釀倒入晏殊言與韞彧之的盞中,笑得有些不自然:“娘娘,今日是陛下的生辰,暢飲一番亦無妨。再者,這可是娘娘你最愛的桃花釀。”
晏殊言雙眼迷蒙,聽聞有桃花釀,臉上多了一絲喜色,又拿起玉盞與韞彧之暢飲。
“阿之,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可有何願望?你說來與我聽聽!今日我高興,或許還能幫你實現願望也說不一定!”晏殊言望著眼前重重疊疊的人影,連話都有些說不清楚了。
韞彧之聞言,眼睛清明一分,望著晏殊言,說道:“我的願望,便是晏晏一直待在我身邊。你能幫我實現這個願望嗎?”
又是幾盞桃花釀下肚,晏殊言麵色酡紅,哪裏還有神智?聞言,她笑著對韞彧之說道:“既然如此,那便讓晏晏一直待在你身邊。”
子瓏站在亭外,望著晏殊言,笑容有些僵硬。她當時還曾許諾,若是娘娘決意要離開皇宮,她不會加以阻攔。如今,她終究還是背叛了她的承諾,背叛了娘娘。若是被娘娘知曉自己背叛了她,或許,娘娘這一輩子也不會原諒她了吧?相九見子瓏今夜確實是有些奇怪,便有些擔憂地握著她的手,問道:“子瓏,你究竟是怎麽了?”
子瓏陷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曾回答他。自從知曉娘娘終究會離開皇宮後,她便已猜出,娘娘定然是打算趁著乞巧節那日出宮時離開。隻是,她卻不希望娘娘離開。若是沒有娘娘,這寂寞宮闈,冰冷得像是一座埋葬了無數人的墳墓;若是沒有娘娘,這九五之尊的陛下,冷冽得像是極寒之地的冰雪。她猜,若是娘娘與陛下有了肌膚之親,或許,娘娘會為了陛下而留在宮中。是以,她終究是自私了,她在那桃花釀中下了藥,趁著陛下與娘娘微醺時,將那桃花釀倒在了他們的盞中。
看著晏殊言與韞彧之兩人皆是醉得厲害,她這才對相九說道:“時辰不早了,陛下與娘娘也醉了,我們趕緊扶他們回去歇息。棲梧宮離長生殿也有些距離,加之時辰也有些晚了,便讓陛下留宿棲梧宮吧。”說罷,子瓏率先扶起晏殊言,扶著她往大殿走去。相九見狀,亦是扶起韞彧之,跟在子瓏身後。
子瓏望著一身酒氣躺在榻上的晏殊言與韞彧之,這才滿意地合上門,走出殿去。她抬頭望著天上的蛾眉月,月下,是還不曾離去的相九。
相九望著她,說道:“不管你在做什麽,我知曉,你並無惡意,隻是為了陛下與娘娘罷了。如今,我也想讓你知曉,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會站在你身邊。”
子瓏聞言,眼中有光芒流動,她望著相九,有些感動地說道:“如若有朝一日,我們能離開這深深宮闈,你可願意與我相伴一生?”
兩人相視一笑,無須多言,便已知曉彼此眼中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