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馬上的女子一襲紅衣如血,她揮舞著馬鞭,風揚起了她的發帶,倒是不易看清她的麵容。隻瞧見她腰間別著的大刀,銀色刀鞘在陽光下閃耀著光澤,令人微微炫目。這馬上的紅衣女子正是沐覃淩。當日,她將晏殊言托付給韞彧之後,便獨自離開。但韞彧之依舊是派了好些個暗衛護送她一路回北臨。抵達北臨之後,她便讓韞彧之的暗衛們回去複命。一來,是因她終究是一介女子,而那幾個護送她回帝京的暗衛皆是些五大三粗的男子,成日在一起,倒也有些許不便之處;二來,則是因這一路上皆平安無事,哪裏有殺手來行刺她?是以,沐覃淩便下定決心讓這些暗衛早些離開。
誰料,韞彧之的暗衛才離開後不久,她便遇到襲擊,途中已遇到了好幾撥殺手。好在她跟著晏殊言也算是開了眼,長了些見識,也算得上是一位身經百戰的高手了。是以,雖被許多殺手沿途伏擊,但她至今亦還是安然無恙。她打得乏了,便一路東躲西藏,卻依然不曾擺脫這些殺手。這不,就在帝京的城郊外,一撥殺手早已埋伏於此,就等著她自己送上門來。
沐覃淩拉緊韁繩,堪堪停住了馬,她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周遭的黑衣人,嬉皮笑臉地問道:“諸位大俠,你們家主子究竟是誰呀?捫心自問,本小姐不過是初出茅廬的江湖人士,哪裏有機會惹到什麽大人物,你們接二連三地來追殺本小姐,不累嗎?”沐覃淩心知這些殺手皆是蘇相的人,隻是,她如今既然已經暴露了身份,便不可因此為沐家帶來災禍,是以,她這才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
為首的黑衣人聞言,冷冷地說道:“我家主子有一事相問,你若是想活命,便乖乖地跟我們走,否則,便休怪我們無情!”說罷,便亮出了他那泛著冷光的長劍。這個女子,陰險狡詐,之前便是不小心著了她的道兒,這才讓她差點得了機會回到帝京。眾位黑衣人皆是一臉防備地看著沐覃淩。
沐覃淩聞言,笑著說道:“諸位大俠,你們有何事在此處問本小姐便好,本小姐一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何必非得讓本小姐跟著你們走一趟?”
那黑衣人聞言,便在心中思量著她這一番話的可信度,沐覃淩見狀,急忙問道:“或許,諸位大俠要問本小姐的事,是有關那晏殊年?”還不待那些個黑衣人回答,她便又兀自說道:“哎,當真是可惜了,本小姐本還以為今生能與他結一段情緣,如今看來,怕是隻能等到下輩子了。”她一臉哀婉,歎息著說道,哪裏還有半分嬉皮笑臉之色?
黑衣人聞言,一臉喜色,連忙問道:“難道,那晏殊年當真是死了?”當日,蘇相派去的眾多殺手,到最後卻隻有一個人回來,且還隻剩下最後一口氣。那殺手死前道出,那晏殊年被圍剿時,走火入魔得厲害,瞧那模樣,即便是他殺光了所有遣去的殺手,他亦是無法活著回北臨。
沐覃淩聞言,見那些殺手已是有些信她的話,便道:“當日,本小姐在暗處有幸見到了那場麵,你們不知,那戰場,怎是一個‘慘烈’能夠形容的?那晏殊年走火入魔後,以一敵百,打得那些個殺手哭爹喊娘,抱頭鼠竄,滿天飛的是那些個殺手的殘肢斷臂。有膽小的人,嚇得尿濕了褲子,更有甚者,直接給嚇死了過去……”
那為首的黑衣人臉色黑沉,說道:“你便無須形容這些過程了,隻管說結果。”
“結果便是……那晏殊年因走火入魔而筋脈盡斷,五髒六腑皆受到了極大的損傷,不治而亡。你們不知,本小姐一介柔弱的女子,在那荒郊野外,又無刨土的工具,埋他可真是一件費氣力的活兒。若不是念著我以前還曾對他有意,否則,本小姐直接便離開了,哪管他的屍體會不會被野狗啃齧。”沐覃淩滿不在乎地說道。
“那你可還記得,你將他葬在哪兒嗎?”黑衣人問道。若那晏殊年當真是死了,他也要挖到他的屍骨,才能確信無疑。
“大俠,你能想象當時那場麵嗎?若你能想象得出,你便不會問本小姐是否還記得將他葬在哪兒了。雖說本小姐的膽子是要比尋常女子大些,但本小姐又沒有熊心豹子膽。且那場麵,堪比人間煉獄,本小姐想著直接將他就地掩埋,哪還有心思記著將他葬在哪兒?”沐覃淩仿若還心有餘悸似的,拍了拍心口,有些後怕地說道。
“那你可知,我們是何人?”諸位黑衣人抽出劍,瞧這模樣,還是不打算放過她。沐覃淩在心中暗歎一聲,亦是一把抽出大刀,望著這些黑衣人,一臉正色,義憤填膺地說道:“你們這些南韞的走狗,本小姐今日便告訴你們,即便你們殺了一個晏殊年,這北臨,還會湧出無數個像晏殊年這樣的將軍,屆時,打得你們南韞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瞧這架勢,沐覃淩與這些黑衣人勢必要大戰一場。正在雙方僵持不下之時,自城門處湧出一大隊人馬,雖身著尋常百姓的服侍,但自他們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息來看,卻是些訓練有素的護衛。沐覃淩見狀,這才鬆了一口氣。當日,她途中遇襲之後,便急忙修書一封,遣人送回了沐府,讓他們派些人手前來營救自己。好在,他們終究是及時趕到了。殺手見來人眾多,且身手不俗,隻得先行撤退。
沐府的護衛們見到沐覃淩,正欲下馬行禮,卻瞧見自家小姐一振馬腹,馬蹄噠噠,向著城門絕塵而去。
“小姐,你去哪兒?老爺還在府中等著你呢!”護衛高聲問道。
“晏府”兩字隨風散開。
沐覃淩一路匆匆,趕至晏府,晏府卻是大門緊閉。經守門人通傳後,她這才見到晏銘。數月不見,晏銘愈發地虛弱,他形容枯槁,眉間隱隱泛著黑氣,仿若是不久於人世一般。見著晏銘,沐覃淩便一臉愧色地先開口,道:“晏伯父,這晏府,怕是得辦一場喪事了。”
“你這是何意?”晏銘聞言,咳嗽得撕心裂肺,一臉哀慟之色地問道。
“此事說來話長,一言難盡,還容覃淩為你細細道來。”
晏府門外,掛著兩盞白色燈籠,白綾隨風飄揚。晏銘一身素衣,坐在靈堂前,雙眼幹涸,仿若靈魂出竅,隻知不停地向火盆中放些紙錢。那紙錢被風卷起,打著旋兒,飄散在空中。哀樂聲聲,催人淚下,令人肝腸寸斷。府中一眾仆役,俱是淚流滿麵,哀慟不已。自晏府外經過的行人,聽聞晏府在辦喪事,私下議論紛紛。
“晏少將軍不是早便戰死沙場了嗎?怎地拖到如今才辦喪事?”
“這個中緣由,我們這些外人也是不知。或許是晏家人也才得到消息罷?隻是我也有些好奇,總覺得這晏少將軍的死,透露著一絲古怪。可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又豈知他們上等人的事?”
“你還糾結這些做什麽?這晏老將軍一生為我們北臨百姓,也便隻有這一雙兒女。如今,晏少將軍年紀輕輕便為國捐軀,晏老將軍便隻剩下那孱弱的晏小姐一女了。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晏老將軍該有多難過啊!”
一隊禦林軍開道,金皇色的禦輦自宮門處朝著晏府緩緩而來。百姓得見天威,俱是分道兩側,俯身跪拜,山呼倒:“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好半晌,那禦輦才行至晏府前,臨豐帝自那禦輦上走下來,抬頭望著晏府門匾上那兩個鎏金大字,一臉的高深莫測。
府中的管家聽聞動靜,急忙攙扶著晏銘走出來,還不待晏銘上前行禮,臨豐帝便說道:“愛卿無須多禮,愛卿痛失愛子,朕本是不應來叨擾愛卿,隻是愛卿一生心為北臨,如今愛子亦是因守護北臨而死,朕若是不來,於情於理皆說不過去。”說罷,臨豐帝親自攙扶著晏銘走進靈堂。
見著放於靈堂之中的棺槨,臨豐帝出聲問道:“令郎的軀體,可是找回來了嗎?”
晏銘聞言,老淚縱橫地答道:“回陛下,這棺材裏放著的,不過是吾兒曾經穿戴過的衣冠罷了。吾兒途中遇襲,連屍首也不曾尋得,可憐我的兒,隻能在外當個孤魂野鬼了。”
臨豐帝聞言,沉默片刻,說道:“愛卿,當時戰場來報,道是令郎戰死沙場。朕不曾查明此事便已昭告天下,是朕的過失。隻是,後來才得知,令郎福大命大,僥幸逃過一劫。卻終究是……”
“陛下,往日之事又何須再提,不過是讓我們這些生者聞言更為難過罷了。如今,老臣痛失孩兒,還望陛下能恩準老臣告老還鄉,不再過問朝堂之事。”晏銘一臉哀慟地說道。說罷,便自管家手中接過兵符,雙手呈給臨豐帝。
臨豐帝接過那兵符,眼神中的光彩更甚。他將那兵符拿在手中,歎息著說道:“朕本還想著若是愛卿能養好身子,便讓愛卿繼續為國效力。既然如今愛卿痛失愛子,無心朝堂之事,那朕又豈好再挽留愛卿,否則,便顯得朕鐵石心腸了些。既然如此,朕便賜愛卿良田千畝,宅邸數座。待愛卿還鄉之時,特派皇家禦林軍護送愛卿一家,保愛卿平安抵達故鄉。今日,文武百官本也打算前來晏府吊唁,為令郎添些紙錢,但朕深知愛卿身子抱恙,便下令百官不得前來叨擾。朕還有要事,便不再叨擾愛卿,愛卿既是抱恙在身,便無須外出相送,還望愛卿節哀順變。”臨豐帝說罷,便將那兵符放入袖中,轉身便在管家的指引之下朝外走去。
望著禦輦遠去,周遭的百姓才敢出聲。一人說道:“晏老將軍果真是深得聖上的寵信。聖上出宮的次數屈指可數,如今,卻因晏老將軍而特地出宮一趟。”
一老者聞言,低聲說道:“帝王之心,深不可測。俗話說,伴君如伴虎,若是一個不慎,便會落得何等下場亦是不得而知。我們這些尋常百姓又豈會明白?”說罷,便搖頭歎息著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