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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晏殊言輕拍微紅的臉頰,自榻上起身,行至桌邊,為自己倒了盞涼茶,想讓自己因韞彧之而有些煩躁的心平靜下來。誰知,還未曾喝到茶,她的心口一痛,喉中一片猩甜,手不可抑製地抖了一下。那茶盞便自她的手中滑落下去,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子瓏在殿外聽見這動靜,急忙推門而進,一臉擔憂地看著站在桌邊的晏殊言,瞧見地上瓷器的碎片,有些焦急地問道:“娘娘,你這是怎麽了?想要喝水,直接吩咐奴婢便是了,又何必自己下榻來。若是不小心將哪裏磕著碰著,陛下定然又會責備奴婢未曾照料好娘娘。”子瓏說罷,便有些匆匆地走過來查看晏殊言是否受傷,見她安然無恙,這才鬆了一口氣,扶著她坐回榻上。這才轉身為她倒了一盞涼茶,端過來遞給她。


  晏殊言接過茶盞,將那盞涼茶一飲而盡,喉中的猩甜這才淡了些。她將茶盞遞回給子瓏,輕聲說道:“多謝子瓏姑姑。”


  “娘娘這是哪裏的話?能照顧如娘娘這般善良的主子,是奴婢幾世修來的福分呢!”子瓏笑著說道,一臉真摯,不見一絲虛偽的笑。


  晏殊言心中對子瓏倒是極為感激的。先不提子瓏平日裏盡心盡力地照顧失憶的自己,不曾有絲毫怨言,她現今還記得清楚,當日,她惹惱了皇後,皇後下令宮人杖責她,便是子瓏緊緊將她護住,才使得她安然無恙。而子瓏,卻受了好些傷,養了好些日子才好。晏殊言她向來是知恩圖報之人,思及此,她看向子瓏的目光更為柔和了。


  便在此時,殿外有宮人通傳,道是長生殿的相九公公前來。子瓏聞言,麵色微紅,此前在那瓊池邊上,相九及時趕到,拉住她的手。而她覺得,她的掌心,至今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晏殊言望著子瓏春心蕩漾的模樣,不動聲色,在心中暗暗發笑,決心要助相九一臂之力,好讓他二人早些有情人終成眷屬。


  晏殊言正欲開口喚相九進來,卻耳尖地聽見相九端著架子,有些斥責地對那宮人說道:“你這奴才,哪隻眼睛瞧見本公公是來找貴妃娘娘的?”


  那宮人平白無故被相九說了一通,有些畏葸地顫聲說道:“那敢問相九公公,你來棲梧宮可是有何要事?”


  “你,去將子瓏姑姑喚來,本公公找她有要事!”相九一臉正色地說道。


  子瓏大概也是聽見這一番話,臉愈發地紅了,她轉頭看著晏殊言,一臉糾結之色,不知如何開口。但晏殊言又如何不知她的想法?是以,她一臉壞笑地看著子瓏,揚聲說道:“子瓏姑姑,既然相九公公他找你是有要事,而非私交,那你便快些出去,莫耽擱了時辰,讓他好等!”


  子瓏聞言,有些羞澀地辯解道:“娘娘,你這是哪裏的話?奴婢和相九公公哪有私下的交情?”說罷,她跺了跺腳,落荒而逃。


  相九見她出來,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將她拉到一邊。他抬頭瞥了一眼將才傳話的那宮人,那宮人識趣地走開了。相九見狀,這才自袖中掏出一個精致的青花小瓷瓶,遞給子瓏,一臉寵溺之色,說道:“將才在瓊池邊上,情急之下,我手上的勁兒也大了些,這是陛下賞賜我的祛瘀良藥,百花良膏,珍貴得很,連皇後都不曾用得上這藥。你留著自己用便好,可別傻傻地給了旁人,知道了嗎?”


  子瓏聞言,一臉羞澀,不願接那藥瓶。相九見狀,將那瓷瓶硬塞進她的手中,說道:“好好照顧自己。”說罷,他一臉緋紅,三兩步便跑開了。子瓏望著相九離開的背影,好半晌也不曾收回視線。直至相九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在棲梧宮外,她才有些悵然若失地收回視線,將那瓷瓶小心翼翼地收回袖中,這才回殿去。


  晏殊言見著子瓏回來,笑著問道:“子瓏姑姑,你覺得相九這個人怎麽樣?”雖說將才子瓏與相九對話的聲音不大,但她如今耳力過人,自然是聽見了的。


  “娘娘何故這般問子瓏?這相九公公人如何,與子瓏有何幹係?”子瓏聞言,有些逃避她的問題,裝作不解地問道。


  “子瓏姑姑,晏晏也是明白人,相九他對你這般好,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子瓏姑姑又豈會不明白?”晏殊言望著子瓏,一臉真摯,說道,“若是子瓏姑姑對相九亦有意,屆時,我便向阿之請旨,讓你與相九能夠相守一生,如何?”


  子瓏聞言,歎了一口氣,好半晌,她才開口說道:“娘娘,奴婢便也不瞞你了,奴婢以前最大的願望,便是走出這高高的宮牆,擇一良人,相守一生。隻是,如今能隨著娘娘出宮見識一番,奴婢便已心滿意足了,又豈敢奢求過多?”


  晏殊言聽了子瓏這一番話,沉默片刻,道:“如若我說,我能允你出宮呢?”


  子瓏聞言,臉上浮起一絲向往,隻是,那向往又快速地隱去,她望著晏殊言,一臉堅定地說道:“娘娘,奴婢此生能遇見你,是奴婢上輩子積下的福分,奴婢願意一輩子留在宮中照顧你。”


  晏殊言見子瓏這般忠心,心中自然是高興的,隻是,自己亦不會長久地留在這宮中,又怎能狠心將她留下?子瓏嘴上雖說是願意留在這宮中一輩子,但,她又豈會不知,一生被困於這高牆之中,該是有多孤苦?晏殊言雖是嘴上不再議論此事,但她已下定決心,會想方設法為子瓏與相九牽好這一條紅線。“子瓏姑姑,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先靜靜。”晏殊言忽地對子瓏說道。


  子瓏見晏殊言的臉色不知何故又黯然幾分,便隻得先告退出去。晏殊言心口發疼,喉間又是一陣猩甜,仿若鐵鏽。見著子瓏離開,她這才拿出手絹,壓抑著咳嗽起來。待她攤開那手絹,她的心,不可抑製地沉了出去。隻見那素白的手絹上,有一抹殷紅的鮮血,而她心口,又是一陣排山倒海的疼痛襲來。晏殊言蒼白著臉,痛得蜷縮在地上,她緊緊咬住下唇,不願被旁人發覺自己的異樣。


  好半晌,這疼痛才漸漸消失,她大汗淋漓,自地上站起身,坐在臨近的軟榻上,顫抖著為自己診脈。好半晌,她才睜開眼,一臉冷凝。“子瓏姑姑!”晏殊言高聲喚道。


  子瓏聞言,急忙跑進殿來,問道:“娘娘有何事吩咐?”


  “子瓏姑姑,自我入宮以來,一直是你在照料我。拓跋錚為我診治時,你亦是一直待在我身邊,那你可知曉,我這身子究竟如何了?”晏殊言問道。


  “娘娘何故這麽問?難道又是身子不舒服?”子瓏有些擔憂地問道,“不過娘娘的身子應是並無大礙了。拓跋大人師從於神醫老人,醫術高超,他都未曾查出娘娘有何問題,那娘娘定然是沒有大礙了。”子瓏笑著為晏殊言解疑道。


  “哦?當真?他是神醫老人的弟子?”晏殊言有些驚訝地問道。他既也是神醫老人的弟子,又豈會查探不清她的脈象?她這身子,分明是傷及了五髒六腑與全身的筋脈,雖不是極為嚴重,但神醫老人的弟子,醫術自然是極好,怎會不知她身子的真正狀況?如此想來,她不得不對拓跋錚起了疑心。


  晏殊言有些煩悶,隻覺得這殿內的空氣亦是有些渾濁,她自軟榻上起身,對子瓏說道:“子瓏姑姑,隨我出去走走。”


  棲梧宮內合歡花開得正好。晏殊言站在合歡樹下,望著枝頭上那朵朵合歡花,一時之間,陷入沉思。子瓏看著那合歡花,對晏殊言說道:“娘娘你可知這合歡花所代表的意義嗎?”


  “這合歡花還有何寓意不成?”晏殊言聞言,有些驚訝地問道。


  “自然是如此,這世上所有的花,都有其特定的寓意。就好比這合歡花,它的寓意便是永遠恩愛,是夫妻好合的象征,”子瓏為晏殊言解釋道,“而且,奴婢還曾聽說過有關這合歡花的傳說呢!不知娘娘有沒有興趣聽聽?”


  “那便請子瓏姑姑為我講講這傳說罷!”晏殊言笑著說道。


  “相傳虞舜南巡途中蒼梧而死,其妃娥皇、女英遍尋湘江,終未尋得屍骨。二妃終日慟哭,淚盡滴血,血盡而死,遂為其神。後來,人們發覺她二人的精靈與虞舜的精靈合二為一,變成了合歡樹。合歡樹葉,晝開夜合,相親相愛。是以,後世之人,便以這合歡花來代表忠貞不移的愛情,”子瓏為晏殊言講道,繼而又一臉豔羨地說道,“娘娘,這棲梧宮中,雖不乏世間難尋的奇花異草,但除卻娘娘你最愛的桃花,最多的,便是這合歡花了。且這些花,都是陛下費了好多心思,自地方各郡縣移來的。而這棲梧宮,亦是陛下特意為娘娘建的,娘娘你是這棲梧宮唯一的主人。放眼整個後宮,除卻娘娘,再無一人有此殊榮。”


  晏殊言聞言,一時之間,竟是不知作何感慨。她當時一直以為,韞彧之他所說的喜歡,不過是戲言罷了。如今,經子瓏這般說,她確是覺得,韞彧之待她,是真心的。隻是,她是北臨晏家的人,注定與他不是一路人。再者,她喜歡的人,明明就是臨鈺,那個曾經允諾娶她的男子啊。


  “在娘娘入宮以前,陛下成日裏都是皺著眉,為國家大事而憂心,除卻這棲梧宮,陛下他甚少來這後宮。甚至還有妃嬪私下覺得,咱們陛下或許是身有隱疾,才不願臨幸她們。自打娘娘入宮後,陛下的臉上時常掛著笑容,仿若變了一個人似的。不過,奴婢覺得這樣的陛下甚好,多了一絲人情味兒,不似以前那般,仿若是修行的苦行僧一般。”子瓏笑著說道,“希望娘娘能夠一直陪在陛下身邊,陛下他一路走來,直至最終登上皇位,個中艱辛,外人不得而知。可是,相九他卻是知曉的,陛下的苦楚,陛下的傷痛,都是陛下一個人承擔。好在如今有娘娘陪著陛下……”


  “子瓏姑姑,你再這般多嘴,信不信我屆時將你給嫁出去?”晏殊言轉頭,有些無奈地望著子瓏,故作生氣地對她說道。隻是,隻有她自己知曉,她之所以打斷子瓏的話,是因為,每當子瓏多說一句有關韞彧之的話,她的心,就會動搖一分。她怕,怕她屆時舍不得離開,怕她最終會和他站成陌路。或許,不聽不聞,不見不念,日後,她才能笑著揮手離開,灑脫、不羈,不被紅塵所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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