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晏殊言舒了一口氣,正欲開口,殊不知,驀地頭暈目眩,整個世界如天旋地轉一般。待她再睜開眼時,一時之間卻不知身在何處。隔著老遠,她隻瞧見金碧輝煌的奢華大殿中,人影綽綽,殿中有一位身著素青色煙羅紗衣的女子在翩翩起舞,婉若遊龍,翩若驚鴻,仿若一隻翩躚的靈蝶,其舞姿當真是舉世無雙。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之聲消失殆盡,隻餘下絲竹之聲不絕如縷,竟讓她的心神有一絲恍惚。
她站在黑暗之中,望著那女子一舞完畢,施施然回到席間。片刻後,再起身離席,悄悄出了大殿,向宮門走去。她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嬌聲喚道:“這位姑娘,還請留步!”
那素青色身影止步,緩緩轉過身,冷冷地望著她。那人本豔若桃李,卻清冷得仿若是盛開於冰雪之上的冰蓮。
晏殊言望著那與她有著相同容顏的人,心口一窒,隻覺得腦中仿若兵荒馬亂一般。她捂著頭,神色痛苦地開口,問道:“你,是誰?”
“你為何如此愚鈍?竟問我是誰?我便是你,你便是我,你我本是同一人。”那人笑得清冷,繼而恍若風掠過曠原一般,消失在天地之間。而那重重宮闕,點點燈火,亦是頃刻之間便化為煙塵,消失不見。
“娘娘,娘娘——”耳邊傳來子瓏焦急的呼喚聲,晏殊言這才睜開眼。哪裏有什麽宮殿,女子?她還在棲梧宮的九曲長廊中。她抬頭望著藤蔓層層外依舊有些刺眼的日光,眼中隱隱有流光閃耀。
“娘娘,你可是哪裏又不舒服了嗎?”子瓏見狀,急忙攙扶著她,言語之間俱是擔憂。
晏殊言淺笑著說道:“無礙。我先歇息片刻,你莫要喚醒我。”說罷,便躺在貴妃椅上,閉眼不再言語。
子瓏望著晏殊言,隻覺得自家主子好似和往常不同了,但又不知具體是何處不同。她隻得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安靜地守在一旁,搖著團扇為她驅趕蚊蟲。
晏殊言皺眉躺在貴妃椅上,努力地回想著曾經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欲要將自己的記憶尋回來。隻是,任憑她如何努力,卻依舊是無濟於事。
……
韞彧之才召見了幾位大臣,商榷完選秀之事後,正在闔眼歇息,相九便前來稟告,道是後宮的諸位娘娘皆身子不適,太醫亦未曾尋出具體是何緣由,隻得開了些治療腹瀉的方子。韞彧之聞言,當即便睜開眼,坐直身子,滿臉擔憂之色,問道:“貴妃娘娘她可有恙?”
相九笑著道:“回陛下,這後宮之中,除卻貴妃娘娘一人無恙,諸位娘娘皆是這般,連皇後娘娘亦是如此。”
韞彧之聞言,當即便鬆了一口氣,問道:“關於此事,相九你可曾有何發現?”
相九聞言,強忍著一股笑意,道:“奴才將才派人去各宮娘娘那裏調查此事,據娘娘們所言,此事有極大可能是皇後娘娘賞賜貴妃娘娘的那盤七彩珍糕所引起的。隻是,貴妃娘娘良善,便將這七彩珍糕分與諸位娘娘一同品嚐。至於為何貴妃娘娘她卻無恙,奴才亦是不得而知。”
韞彧之聽相九這般說,皺著眉頭不曾言語。他自然是深知晏殊言如今的性子,若是有美味的糕點擺在她跟前,她又豈會有不嚐之理?而如今,這後宮之中除卻她一人,各宮妃嬪皆是身子不爽。細細想來,的確是不得不令人起疑。韞彧之確信,此事定然與晏晏她脫不了幹係。隻是,晏晏她如今,又豈會有如此心思?難道,晏晏她恢複了記憶?不可能!韞彧之自顧自地搖搖頭,若是她恢複了記憶,又豈會心安理得地留在南韞?再者,拓跋曾說,晏晏恢複記憶的可能性不大。晏晏她又為何會這般做?韞彧之沉思片刻,繼而他的表情便有些冷凝。經過上次禦花園之事,皇後她卻還不曾有所收斂,如今竟還在心中盤算著如何算計晏晏!思及此,韞彧之心中愈發不悅,他冷著臉,站起身來,一揮衣袖,對相九道:“擺駕,去長門殿!”
長門殿的一眾宮人們俱是跪倒在地,連大氣亦是不敢喘,生怕被皇後遷怒。身在內室的皇後揉著肚子,一臉難受之色。她渾身仿若有千萬隻螞蟻在爬一般,令人著實忍不住伸手去撓。隻是,待她一撓,身上當即便被抓出一道道紅痕,看著倒是極為駭人。
“可惡!可惡!”皇後說罷,便伸手用力地將案上的東西悉數揮落在地。若不是她已服下治療腹瀉的藥,現下,怕不隻是渾身瘙癢罷了。內室接二連三地響起瓷器碎裂之聲,屋外的宮人聽見這動靜,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皇後還在內室砸東西撒氣時,她的親信便自屋外快步走了進來,稟告道:“娘娘,陛下正在趕來長門殿的途中。娘娘你現下這模樣……”那親信未曾將話講完,但個中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皇後聞言,當即便停住手上的動作,仔細地打量著銅鏡碎片中的自己。她發髻淩亂,臉色蒼白,眸間盡是狠厲之色,哪裏還瞧得出一絲國母之風範,仿若粗俗不堪的鄉村婦人,確實不宜接聖駕。“還不快速速來為本宮梳妝打扮!”皇後有些焦躁地吼道,嚇得屋外那些宮人又是驚了驚,急忙起身,忙不迭地趕來為她打扮。
韞彧之駕臨長門殿時,皇後早已率領眾宮人在殿外恭候多時,見著韞彧之,她一臉喜色,繼而又溫婉地笑道,聲音仿若是珠玉撞擊般清脆:“恭迎陛下!”渾身又是一陣奇癢,自腳尖到發梢,真是難受得令人恨不得將這一層皮剝去。皇後的手藏在衣袖中,她用指甲狠狠地掐進掌心的皮肉,疼痛來襲,這才讓她好過了些。
韞彧之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便徑直走進殿內。他雙手負於身後,背對著皇後,半晌也不曾言語。皇後見狀,心中的那一絲喜悅與激動當即便沉了下去,她思量著開口道:“不知陛下此時來臣妾這裏,可是有何要事?”
“聽聞各宮的妃嬪來了你這長門殿,回去後便紛紛腹瀉。朕想,此事與皇後你定然脫不了關係吧!”韞彧之開口道,隻是,這淡淡的語氣,卻仿若一把重錘敲擊在她的心上。
皇後心中雖有些驚訝,韞彧之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知曉此事的來龍去脈,但她麵上依舊不動聲色,有些泫然欲泣地說道:“陛下這是在懷疑臣妾了?若是各位妹妹出了什麽事,臣妾便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臣妾又何苦做出這樣的事來?”
韞彧之聞言轉身,冷冷地打量著皇後,不曾開口。而皇後雖有些心虛,但還是強裝鎮定地直視著韞彧之的雙眼,亦是不曾說話。韞彧之在皇後的眼中未曾看見一絲悔過之意,便說道:“是與不是,皇後你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更為清楚。朕多說無益,你自己好自為之。”韞彧之冷冷說罷,便拂袖而去。
皇後望著韞彧之離去的背影,眼睛有些紅,她用力地攥緊雙手,指骨泛白,掌心的血順著指縫流出,滴落在地。她等了他這麽多年,終於等到他下聘,成為他的結發妻子。而她,卻終究抵不過一個不知來曆的女子。她仰著頭,閉眼將眼淚逼了回去,半晌才睜開眼,眸中盡是仇恨之色。她喚來宮人,吩咐道:“自今日起,你便密切關注棲梧宮的情況,隨時向本宮稟報,不可遺漏一絲一毫。”那宮人聽令,當即便告退,離開長門殿。
皇後思索再三,回到內室,喚來親信為她磨墨,提筆在宣紙上寫著。好半晌,待她將這墨晾幹,才緩緩將宣紙折好,放進信封。待粘上火漆與羽毛後,她才將這信封交與親信,說道:“你將這信交與本宮的父親,切記,定要萬無一失。知曉了嗎?”
親信有些不甚讚同地說道:“娘娘,此舉大有不妥。若是日後……”
皇後冷笑道:“她是嫡女又如何?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二房的小姐,又有何懼?她家雖確是個世家貴族,但若非我甯家幫扶,又如何能有今日這般榮耀?再者,本宮不過是利用她來打壓那狐媚子罷了。待那狐媚子失寵之日,她便再也沒了任何價值,她的下場,還得視本宮的心情而定。”透過窗欞,皇後望著棲梧宮所在的方向,扯出一個殘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