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這日,洛妗的這病再次複發了。她身披雪色狐裘,靠在楠木椅上,背後墊著個軟枕,雙手捧著小而精致暖爐,臉色依舊有些虛弱。她的臉色,在這雪色狐裘的映襯下,更顯蒼白。東垣少雪,京城尤甚,自打洛妗出生,她便從未見過雪,隻在那些遊記中讀過有關雪的記載,對此,她亦是有些遺憾的。雖說東垣少雪,冬季依舊還是極冷的,如今,她倒覺得今冬寒冷更甚從前,不知是否因她身子不行了這一緣故。
“陛下駕到!”殿外傳來宮人的呼聲。
洛妗聞言,微微歎了一口氣,將暖爐遞給一旁的隨侍女官,這才站起身來。殿門被宮人推開,一襲明黃色宮裝的女帝走了進來,瞧著她麵色微微有些慍怒。
“兒臣拜見母皇。”她微微福身,恭敬地行禮道。
“今兒個下早朝後,朕去了趟國子監,太傅說你今日又缺席了,這是何故?若不是我今兒個去瞧了瞧,怕是還被你瞞在鼓中。這個月才過了不到一半,你已有七八日不曾去習課了,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還有眠鬆殿這些女官,長公主不去習課這等大事亦不前來雲乾宮稟報,我留你們有何用?”女帝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眠鬆殿的眾女官聞言,皆是驚懼不已,紛紛跪下,高呼:“陛下,奴婢知罪!”
“母皇你亦是知曉,這天兒愈來愈冷,連帶著兒臣亦是愈來愈憊懶。俗話說,春困冬眠,這山中野獸都有冬眠這一說,又何況人?一到冬日,兒臣便恨不得像那野獸一般,尋處暖和的地兒冬眠。再者說,這眠鬆殿的主人是兒臣,若沒有兒臣的允許,誰又敢私自出去亂嚼舌根子,怕當真是活膩了。”洛妗笑著解釋道。
女帝看著她,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你個不成器的,前些日子裏倒還是極勤勉的,眾大臣對你皆是讚譽有加。怎地如今突然就這般懶惰了?你是有何事瞞著母皇?若是你再這般下去,母皇屆時如何還能立你為儲君?”
“母皇,你一直知曉,兒臣誌在山水,本就對皇位無意。為何你非得讓兒臣即位呢?小熾的智謀、對國事的見地,絲毫不輸兒臣。兒臣倒是不知,為何你不給小熾一個機會?”洛妗苦笑著說道。
“先不提此事了,母皇今日來眠鬆殿,便是有一事要與你商榷,”女帝見洛妗又提及不願做儲君一事,便未再繼續這個話題,繼而慈愛地說道,“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尋常的女兒家早已成了親,有兒女承歡膝下,你倒好,連個鍾意的男子都不曾有。若是待你主動提及此事,這成家之事怕是遙遙無期。是以,母皇便替你留意了下朝中大臣家的優秀兒郎。母皇心裏覺得,這林家的二公子倒是個極好的人選。”
“是哪個林家二公子?”洛妗心中隱隱有不詳的預感,開口問道。
“林大學士家的二公子,林桓紓。母皇倒是挺中意的。這孩子生得是一表人才,謙謙有禮,待人素來溫和。且他無心仕途,成日裏也就喜歡賦詩作畫,逗弄花鳥蟲魚罷了,倒是有一番閑情逸致。如此一來,母皇也無須憂心,日後他會狼子野心,危及你的皇位,”女帝如是道,繼而問她,“你意下如何?”
洛妗聞言,臉色愈加蒼白。相較於自己,洛熾素來被母皇忽視,已是不幸了。如今,若是她心尖上的男子,亦被母皇指給了自己,她如何能經受住這沉重的打擊?她二人的姐妹之情,怕是會岌岌可危。再者,自己對著這林桓紓,隻有欣賞,並無他意。若是無愛,即便是相敬如賓,也不過是相敬如賓罷了,又怎會成為知心人?是以,洛妗思索而道:“母皇,兒臣如今並未有成家的打算,再者,兒臣對這林桓紓,並無兒女之情。你這是要將兒臣往火坑中推嗎?”
“胡鬧!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卻連成家的苗頭都不見,朝中的大臣們對此早便有些看法了,民間傳得更為離譜,”女帝神色間俱是淩厲,道,“成親之事便這麽定下了,待過些日子,皇室中祭祀完畢,母皇便向眾愛卿宣布此事,再貼出皇榜,與民同樂。你便安心做你的待嫁新娘便是了。你這幾次缺席國子監早課之事,母皇便不與你計較了。”說罷,女帝便率先轉身離殿,一眾女官、宮人亦緊緊跟了前去。
洛妗歎了一口氣,一時不穩,倒在軟塌旁。隨侍的女官見狀,急急起身,將暖爐放在一旁,將她扶了起來,憂心道:“殿下,你這是怎麽了?最近總說身子乏,不願去太傅那兒聽課,成日待在眠鬆殿,也不出門去。奴婢還是去尋個禦醫為你瞧瞧,可好?”
“無須費心,我的身子,我自然是知曉好壞的。我隻說一句,若是私下亂嚼舌根子,被旁人知曉此事,便有得你受的。”洛妗出聲威脅道。
“回殿下,若是奴婢將此事透露一絲半毫,便任憑殿下處置,奴婢毫無怨言。”女官躬身道,一臉忠誠。
“罷了,現下倒是無趣得緊,你去將那本《北臨紀要》拿來我瞧瞧。”洛妗吩咐道。
“奴婢遵命。”女官道,心下卻有些疑惑。這本《北臨紀要》,殿下已將它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倒不知這書中究竟有何吸引殿下的地方。
女官拿來《北臨紀要》後,洛妗便靠在軟榻上看書,氣色倒是好了些。
女帝才出眠鬆殿不過半個時辰而已,洛熾也來了。她眼睛紅紅的,望著洛妗的眼神中有些幽怨,就那麽定定地站在門口,也不進來,也不曾開口說話。洛妗見狀,便知曉她定然是知曉將才女帝所說的那番話了,心下有些無奈。定然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宮人在洛熾的靈毓宮前亂嚼了舌根子,是以,洛熾才會這麽快知曉此事,來眠鬆殿。洛妗屏退眾人,殿內隻餘下她與洛熾二人。
“小熾,你來了。你定是聽說了母皇要為我與林桓紓指婚的事兒了,你亦是知曉,我對林桓紓無意,如今,你有何想法?”洛妗無奈地說道。
“我……”話還未曾說出口,眼淚便先掉了下來,“姐姐,我該怎麽辦?”
“你對林桓紓,可是真心的?”洛妗問道。
“自然是的。隻是,我卻是不知,他的心,究竟向著誰。”洛熾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
好半晌,洛妗才開口說道:“既然如此,你先回靈毓宮安心等我的消息,我自有主意。”
洛熾聞言,知曉洛妗是向著自己的,這才止住了淚,破涕為笑,道:“我便知曉姐姐對我是最好的。既然如此,我便先回靈毓宮,等姐姐的好消息。”
“嗯,回去的路上小心些,莫磕著碰著了。”洛妗關懷地說道。
望著洛熾離開的身影,洛妗這才實在忍不住,用絹帕捂住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半晌,她有些顫顫地攤開手掌中那雪色絹帕,果然在上麵瞧見一灘血漬。雪色絹帕上的鮮紅血漬,仿若雪地中的開得正興的血色紅梅,妖冶中卻又帶著衰敗的跡象。她急忙起身,將這絹帕揉成一團,丟進了一隅的香爐之中。這才開口喚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