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日,乃臨豐帝壽誕,百官進宮慶賀。她以阿弟的身份隨阿爹入宮,而阿弟則借她之名托辭身染惡疾不曾前去。百官皆道,晏殊年真乃上天庇佑。當日,他食下奇毒,本命不久矣。若是尋常人,早便一命嗚呼。他倒好,不僅醒了過來,這身子,亦不比此前那般虛弱了。


  晚宴持續至深夜也不曾結束,太子於宴中先行告退,臨走前在她耳邊低語,道是有稀奇的物什贈予她,讓她出宮前尋機會去東宮一趟。


  雖她此前已是多番入宮,卻向來是呆在國子監中,甚少去東宮,自是識不得去東宮的路。她在禦花園中兜兜轉轉,麵帶愁容。今日臨豐帝壽誕,宮中當值的的宮人本就不多,這禦花園中,尤為冷清,竟尋不得宮人詢問。


  此時,一宮人走上前來,福身對她道:“晏世子,太子殿下知曉你不識去東宮的路,便差奴婢前來,為你帶路。”


  她不覺有異,便巴巴地跟在那宮人身後。那宮人本在前麵帶路,半晌止住腳步,回身恭敬道:“太子殿下見你許久未至,怕是惱了,奴婢帶你走近路,晏世子意下如何?”


  她想來也是,臨鈺這天之驕子,若是讓他等久了,確是會惱,便欣然同意。殊不知,那宮人將她帶至一座偏僻的宮殿附近,須臾之間便不見了身影。此處頗為破敗,宮殿之中亦是些斷壁殘垣,著實荒涼。在這朱色高牆琉璃瓦的皇宮之中,實在是顯得格格不入。


  入眼處是一片湖泊,在這冬夜中,竟生出縈縈寒氣。她在湖畔踱步,借著月光,辨別來時的方向。誰料,一雙手伸至她腰間,猛地一推,她便失去重心,“撲通”一聲便掉入湖中。


  此處如此偏僻,應是冷宮一隅,平常本便少有人來,何況今日?

  湖水冷若寒冰,她又身著皮裘,遇水便更顯厚重。且她本就不會鳧水,此番一來,不曾呼救便直接沉入水中。寂靜的夜中,皎潔的月光在湖泊上灑下銀色光輝,泛起的漣漪,一圈一圈,閃耀著光芒。看似美好,實則卻蘊含著死亡的氣息。


  她費力地在水中睜眼,企圖抓住頭上的那一頂明月,心中憂慮萬分。自己若是死在宮中,屆時,自己的真實身份定然會被發現。此番一來,晏家定難辭其咎,將會麵臨牢獄之災,抑或是,更為嚴峻的形勢。


  立於湖邊的那道人影,她看不真切,隻隱約知曉是個衣著光鮮世家子弟。那人叉著腰,見她這般狼狽,笑得暢快無比:“晏殊年,這水中的滋味如何?”


  這聲音,晏殊言自是萬分熟悉的,是蘇相的兒子,蘇成。此前,她與蘇成確是結下了梁子,令他在一眾世家子弟麵前失了顏麵。隻是她不知,他竟這般懷恨於心,竟欲借此機會朝她下手。蘇成平日裏本就嫉妒她深得太傅賞識,又得太子寵信,再加之此前韞彧之一事。如今,他自然是樂見她此等境遇,立於岸上袖手旁觀。


  蘇成見晏殊言似無力再掙紮,狠聲道:“晏殊年,休怪我無情,這都是你自找的!你能不能活下去,便聽天由命罷!”言罷,轉身加快腳步,匆匆離開此地。


  視線愈來愈模糊,窒息感愈來愈強烈,她真的害怕,下一瞬,她便再也無法睜開眼。再無機會看阿爹舞劍時的颯爽英姿,再無機會看阿弟聽她講坊中趣聞時的純良笑容。這世上,還有太多,她無法割舍,不能割舍的東西,包括晏家那一百多條無辜的人命。


  透過湖水,她看見一道模糊的身影,毫不猶豫地跳進這滿湖寒水中,朝她奮力遊來。那人一把將她拽出水麵,托著她遊向岸邊。


  烏雲蔽月,夜色更為暗淡,冷宮中本便少有燈火,此刻四下已是漆黑一片。她費力地睜開眼,卻看不清來人的麵容。


  那人挽起她的袖子,端詳著她的手臂。那人的嗓音有絲喑啞,許是將將在水中救她時受了寒,那聲音帶有一絲笑意:“果然是……”爾後,那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臉,朝她道:“你現下如何?可有無大礙?”


  她咳了幾聲,咳出了水,緩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感激道:“多謝,今日之恩,他日一定報答。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那人並未答她所問,隻是輕笑道:“滴水之恩,確是應當湧泉相報。我想,這救命之恩,確是應以身相許。你道是如何?”


  她思索而道:“這倒是不能如救命恩人所願。晏殊年乃男子之身,委實不能與男子結親。若閣下不嫌棄,良田、珍寶之物,我倒是能拿得出手。”


  “一介男子,為何還在手臂上點朱砂?莫非是你晏家的家風如此?”男子調笑道。


  晏殊言見自己的身份教人識破,心下驚駭不已,正思索對策之際,聽得男子又道:“這般,日後你嫁與我,我便替你保守秘密,可好?”


  晏殊言一時無言,男子便腆著臉皮繼續道;“女子向來對婚嫁之事羞赧,但你未曾拒絕,我便當你是應下的意思。既如此,他日,我下聘之時,總得有個信物吧!”說罷,男子便伸手解下她頸間的幽藍琉璃珠,放於懷中。


  “那是我娘的遺物,你將它還來!”晏殊言掙紮道,奈何頭愈發昏沉,四肢無力,並未起到任何作用。


  “既是你娘的遺物,於你而言,定然是彌足珍貴。這般,我將我的玉玦交與你,日後我們成親,我自然將它還你,可好?”


  “我連你姓甚名誰都不知曉,如何應下?”晏殊言道。


  “晏晏,我是誰並不重要,你隻需記得我的承諾便好。待我日後君臨天下,定以江山為聘,許你一世安樂,可好?”他在她耳邊低語道,仿若魔音,令她再也記不得後事如何。


  醒來之時,她發覺自己身處東宮,臨鈺在一旁看著她,麵色微紅。


  “太子殿下,將才是你救了我嗎?”她開口道,聲音沙啞。


  太子的臉色微凝,半晌才道:“是我。”


  “太子,你……”


  正開口,卻被臨鈺打斷:“晏……小姐,今夜我雖救了你。你的清白卻也算是被我毀了,日後,我定會向父皇請旨,娶你為妃,護你一世。”


  “太子,其實……”


  “你將才落水,感染了風寒,現下自是需靜養方可。身份之事,你無須擔心,我自是知曉應當如何。至於蘇成,我已經懲罰了他。我已吩咐宮人將你落水之事告知晏將軍,今夜你便留於此處,好生休養。”


  她躺在東宮的塌上,握著頸間多出的那枚玉玦,望著床幔,長歎了一口氣。


  第二日,回到晏府,阿爹便為她請來熟知水性的漁家女教習她鳧水。也因著此事,她與臨鈺,才算是結下了一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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