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風起
鎬京城一隱秘之地。
??小院內,茶花樹下,形如枯槁的王文遠,躺在太師椅上,無喜也無悲。
??“知道了。”
??一旁的趙天元揮手打發走了來人,他凝望蒼穹,幽幽歎息。
??“失敗了?”王文遠掙紮著坐了起來,看向趙天元。
??趙天元一頭點,而後又無奈地搖搖頭。倒是太師椅上的王文遠似乎成竹於胸,聞言又躺了下去,幹枯的手指敲擊著椅子扶手,似乎一切盡在掌握。
??清風拂過,花瓣飛飛揚揚,鎬京一年四季如春,此刻卻透心涼,乳白的茶花如同冬日裏的鵝毛大雪。
??良久,趙天元道:“他已經進入十萬大山,你的計謀也悉數落空。三皇子選擇作壁上觀,你的兄弟更是不成氣候,有天子庇護,宗門對此事也是無能為力,大皇子倒是出手了,卻铩羽而歸,如今他羽翼漸漸豐滿,再想暗中下手難如登天。”
??王文遠再次坐了起來,隨手抓起了一片茶花,道:“起風了。”
??一群飛鳥掠過天邊,趙天元平靜如水,心中卻有驚雷炸響。他人雖然受困此地,外界消息卻了如指掌。如今的徐風已然不是初入鎬京的少年,論朝中影響力,他結交了司徒玉,白如畫這兩位權貴子弟,論勢力,落霞山,紫禺山皆有同黨,論實力,他身邊有一位深不可測的白衣少女守護,而且據說他也突破至道境。不知不覺間,一個平凡少年,將鎬京這譚死水微微攪渾。若是任由其成長起來,日後會更難對付。
??“商王府的二小姐你知道多少?”王文遠突然問。
??“那個瘋丫頭嗎?你若問柳玄英,我手上倒是很多資料,至於柳翎···”趙天元對於這個問題感到莫名其妙,他搖搖頭道:“你還是想想溫陵的問題,如今確實物是人非,但昔日宗門第一人的影響力還在,不是他從中作梗,本來對此事最為上心的紫禺山,也不會處處掣肘。”
??談及柳翎,趙天元眼中滿是輕蔑之色,但他轉念一想,無奈苦笑,瘋子問瘋子,一對瘋子。
??王文遠似乎看透了趙天元的心思,蒼老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絲笑意,他道:“世人知道練刀客嗎,因為他的刀夠瘋狂。世人知道我王文遠,因為我對待敵人也足夠瘋狂。但天元兄口中的瘋丫頭,為什麽沒人知道呢?”
??“你是說···”
??一語驚醒夢中人,趙天元臉色一僵,從前不曾在意的細枝末節,紛紛湧入腦海。
??王文遠繼續道:“天元兄可否記得,那年我們與宗門三傑有過一場會晤,席間你提及李玄英,那三人神情瞬變,像是吃了狗屎一般難堪。事後慕白兄還感歎,柳玄英不愧是大周鳳凰,天之驕女,聲名在外。現在想來,真正讓那三人色變之人,並不是柳玄英。”
??趙天元久久不語,目光灼灼。
??“咳···咳···”
??王文清一陣劇烈咳嗽,一次說了這麽多話,耗費不少力氣。他再次躺回太師椅上,望向天空。
??仇恨是一顆種子,他是播種者。大皇子,三皇子,白八寶,甚至是一旁的趙天元,這些人心底深處,都被他種下了一顆種子,以後還會有更多人。現在殺不了徐風不打緊,即使他不在了,這些人也會像影子一樣,藏身黑暗,終於一日,會殺了徐風。
??至於往日的宗門第一人,他從未在意。當年大雪封山,宗門天驕盡出,下山剿滅邪修,不僅僅是因為溫陵,還為了一個正字。若是當年那件事捅出來,不要說一個溫陵,宗主再生,也無濟於事。
??不過他的布局中卻有一個漏洞,那就是天子,所以他才選擇苟延殘喘,想將這個漏洞彌補上。但是現在,尚未想出應之策,又多出了一個紅衣姑娘。
??“我還不能死!我還不能死!”
??天色漸漸暗下,王文遠訥訥自語,他一定要看著他死亡,才能安心趕泉水。
??皇宮,禦書房,黃山伯正在麵聖。
??“朕知道了,下去吧。”天子放下手中折子,揮手示意黃山伯退下。
??黃山伯略作猶豫,道:“臣請示,可否要照顧一二。”
??天子道:“不必,但朕也不希望他有事,明白嗎?”
??“臣知曉了。”
??黃山伯慢慢退下,衣裳已被汗水濕透。這便是天子威嚴,一舉一動都有著莫大的威壓,既便身為聖境修士,也如履薄冰,膽戰心驚。
??“唉!”
??見黃山伯退下後,天子輕輕一歎,道:“朕原本想庇護他一生無憂,但冥冥中自有天意,他終究走到了這一步。”
??一旁的伺候的莫衡忍不住偷笑,這就叫口不應心,從少年入鎬京,走的哪一步,不再算計中。
??“哼!”
??心思叫人揭穿,天子頓感顏麵盡失,他笑著罵道:“老東西!”
??“天子明鏡高懸,老奴自然不及。”
??莫衡低眉垂首,突然話鋒一轉,道:“那樁婚事,商王府似乎不並情願,陛下看是否···”
??“商王府不情願,朕情願嗎?”天子自然知曉這位內宮大總管的意思,他笑道:“孩子們的事情,就叫孩子們自己解決吧。至於商王府能否長久,則要看他們地選擇了。”
??“老奴明白。”莫衡低垂的頭又低下了幾分,不僅有些心驚。明鏡高懸不是一句空話,任何心思在這位九五之尊麵前,都是徒勞。
??夜色深沉如水,鎬京城家家戶戶閉門安歇,然而這一夜卻並不平靜。
??無數密探,飛簷走壁,彼此間消息往來。
??兩位皇子府邸,燈火通明,一件件密信,一樁樁消息,有數十位謀士,徹夜探討分析。
??“廢物!連是誰下的手都不清楚嗎?養你們這群人還有什麽用?”
??大皇子劉洪更是麵色如寒霜,哢嚓,手中茶杯化為粉末。
??一個靈境大修士,莫名其妙葬身海外,連是誰下的手,至今都沒弄清,他如何不動怒?
??謀事陰陽書生,揮揮手,示意眾人下去,然後他道:“殿下,且聽我一句,此事不要再追究了。”
??“嗯?”
??劉洪疑惑,陰陽書生行事謹慎,凡事都要追根溯源,這可不像他說的話。
??陰陽書生繼續道:“塗山讓一個白衣少女一口吞了,殿下覺得可能嗎?”
??劉洪搖搖頭,坐回了椅子上,這也是他憤怒的原因,那個逃回來的屬下,給出的理由太過荒誕,以至於他直接就一掌將其斃命。
??見劉洪冷靜下來,陰陽書生又道:“如果屬下沒有猜錯,那白衣少女,必然是一位聖境修士。”
??“你的意思是父皇…”
??想到了某種可能,一向囂張跋扈的劉洪像是一個泄氣的皮球,整個人萎靡了下去。良久,他問:“你說那小子究竟是什麽身份?”
??“此事也是屬下失誤,請殿下責罰。”
??陰陽書生一歎,一副深深自責神情,這段時間消息匯總,徐風是天子私生子的事,已經基本否認,這是三皇子設下的圈套。
??“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你,終究是本王,有欠考慮,不過那小子的身份也不一般,應該藏有大秘密。”
??劉洪擺擺手,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對陰陽書生的能力,還是深信不疑。略作思考,他道:“通知下去,收攏人手,現在是多事之秋,不要再給老三抓到把柄了。”
??“那少年的事情又如何處理?”陰陽書生問。
??劉洪道:“你暗中遣派得力人手,調查一下他的身世,但不要聲張,等本王弄清楚其中原因,再作決定。”
??“屬下遵命。”
??陰陽書生領命而去,劉洪卻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起身,他的目光之中有著一絲狠毒。
??與此同時,三皇子劉京府邸,卻傳出來了爽朗的笑聲。
??紅樓,一間房內,練刀客正在與一名醉漢飲酒。
??二人推杯換盞,皆是微微有了一絲醉意。
??醉漢摟過身旁美人,嗅了嗅美人發絲香味,一臉陶醉。
??練刀客道:“狀元郎好雅興!”
??那醉漢卻不加理會,將頭埋在美人胸前,一陣歡聲笑語,嬉戲打罵過後,他道:“無功不受祿,有什麽話你盡管問。”
??心思被人拆穿, 練刀客老臉一紅,還想客套幾句,醉漢卻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打擾老子享樂。”
??“天子昨日賜我一字,說是字中暗藏乾坤,但我是個粗人,琢磨了一夜,也沒弄明白其中的意思,故此有勞狀元郎,不吝賜教。”
??見狀,練刀客也不再猶豫,拿出一張紙,遞了上去。
??醉漢接過紙,隻是看了一眼,神情頓時一愣,放開了懷中美人,又將紙鄭重交還給練刀客。
??“狀元郎可是看出了門道。”練刀客迫不及待問道。
??醉漢拍了拍練刀客肩膀,笑道:“這是你的造化,明天就離開鎬京城,回十萬大山修行去吧!”
??練刀客眉頭緊鎖,不知其何意,問:“請狀元郎賜教?”
??“朽木不可雕也!”
??醉漢一臉無奈,手指蘸著酒水,在桌子上寫下了一個崽字,然後道:“有山有田有心,天子這是告訴你,十萬大山,一片荒原田野中,有他關心之人。”
??“天子關心之人?”
??練刀客神情疑惑,然後恍然大悟,他抱拳一禮,道:“多謝狀元郎指教。”
??醉漢倒是一臉無所謂,再次攬美人入懷,在那粉嫩嫩的臉蛋上狠狠親了一口,喊道:“上酒!”
??紫禺山蕩秋千的小道童,正一臉惆悵地看著邋遢老頭。如同婦人瞧見自家相公,有了別的女人一般,滿眼的怨毒。
??溫陵頭皮發麻,他訕笑道:“山主有事盡管吩咐,您老人家這個樣子,老頭子良心不安呐。”
??“少套近乎,我沒你大。”
??小道童很是不喜歡別人提起他的年紀,憤憤不平。
??“達者為先,不分年紀。”
??邋遢老頭搓著手,一臉猥瑣的笑,讓人看了起雞皮疙瘩。
??小道童心裏有怨憤,陰陽怪氣道:“那是自然,達者為先。您老是宗門第一人,俠義無雙。我這個山主尊位,也不過是撿您剩下的。您才是老人家,一句話,陸青薇有難,八大長老,無一人去支援。您老知道他們推脫的理由是什麽?說跟您老人家喝酒,喝壞了肚子。太上長老更是閉關不出,誰也不見。您老這架勢,威風八麵。大家瞧瞧,誰才是這紫禺山之主。不然今天,我就退位讓賢算了。”
??“瞧您老這話說的,山主之位非您屬。”
??邋遢老頭點頭哈腰,一臉諂媚。
??“您老快快作罷,我可當不起您這一拜。”
??小道童言語諷刺意味極重,他一甩袖子,轉身氣呼呼離去。
??紫禺山九大長老,也隻有陸青薇一人算是他的親信。如今陸青薇身死,連帶他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五大弟子,一同喪命。
??這個代價太大了,可是麵對讓陸青薇孤立無援的邋遢老頭,身為紫禺山,山主的他卻是無可奈何。
??邋遢老頭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喃喃自語:“他若真相讓了山主尊位,老頭子可不太熟悉業務啊!”
??還未走遠的小道童,腳步一頓,然後身形一閃,一溜煙,跑沒了影子。
??他還真怕邋遢老頭拉下老臉,管他要山主尊位。若真是如此,以紫禺山一眾宿老對邋遢老頭的態度,山主尊位,十之八九真會易主。
??落霞山,山主,青衫讀書人,此刻更為頭痛。
??茅草屋內,紅衣姑娘拿著一篇周坤代筆的文章,正在邀功。她一臉得意,侃侃而談,大有指點江山的氣概。
??“這文章真是你寫的。”青衫讀書人問。
??“當然!”柳翎一拍胸脯,十分自信。
??“那你看這個字念什麽?”青衫讀書人指著紙上一個生僻字問道。
??“這···”
??柳翎眼珠一轉,撒謊不打草稿,道:“不瞞先生,學生讀萬卷書,下筆如有神,一氣嗬成,似大先生附體,滿紙神來之筆,不知所雲。”
??“真的!”
??青衫讀書人有些惱怒,他也見過頑劣不堪的學生,但似柳翎這般,也是曠古絕今。她還有臉說讀萬卷書,那萬卷書隻要有一卷認識她,也是落霞山曆代先賢顯靈。
??柳翎卻信誓旦旦道:“當著是真的,學生從不說謊,誰他娘的敢懷疑我,絕對跟隔壁王寡婦有一腿!”
??“給老子滾!”
??青衫讀書人很頭痛,古井無波的心境如江河泛濫,第一次開口罵人。
??“學生告退!”
??柳翎一揖,大搖大擺走出了茅草屋,她的心情十分舒暢。
??有人歡喜有人愁,柳玄英看著擺在她麵前的安胎藥,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進去。不論她如何解釋,黃裳就是認準了她有懷身孕。不幸中的萬幸,黃裳不是一個喜歡多嘴的人。不過她的親妹妹,卻是一個長舌婦人。
??想到紅衣姑娘,柳玄英牙關緊咬,那個她不怎麽喜歡,也沒見過幾麵的親妹妹,竟然以此為要挾,生生敲詐了她全部的金銀首飾,然後明目張膽走進了當鋪,換成了銀票。
??一旁黃裳念念叨叨:“柳姐姐快吃藥吧!你放心,小裳嘴最嚴了。姐姐懷孕的事情,小裳沒跟任何人說起過。姐姐盡管安心養胎,等把孩子生下來,小裳幫姐姐養著,不會影響姐姐前途。等姐姐嫁給他後,孩子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
??柳玄英看著眼前的安胎藥,欲哭無淚。在心裏將徐風罵了無數遍。她暗暗發誓,這等屈辱,絕不會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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