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讓出道路,顧長歌來到跟前。
少年痛苦的捂著頭,斑駁血跡從指縫間滲出。
耳邊到處都是嘲諷議論聲,鬧哄哄成一片幾乎要將人吞沒。
顧長歌皺眉,蹲下身低低的喚他,“長生?”
他茫然而慌亂的抬起頭,慘白的臉上掛滿淚水。
“長生。”顧長歌見狀,歎了口氣,“怎麽回事?”
他臉色突變,淚水無聲往下落,“不是我…姐!真的不是我!我沒有殺人!”
顧長歌看他情緒激動,拍著他肩膀,緩慢而鄭重的一遍遍道,“我相信你,真的,阿姐相信你,你先別慌,隻要你沒做過的事情,阿姐一定幫你查清楚。”
她的話起了作用,少年怔怔然的點點頭。
顧長歌遞給他手帕,吩咐他把手臉擦幹淨。
潔白的雪帕染上紅色的血跡,他木然的擦了幾下後,忽然猛地抱住顧長歌,嗚咽出聲。
顧長歌立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麽辦。
她仍舊記得,初初相見時那個在綠樹下雕刻人像的少年。
那時他眼裏有星辰大海,絲毫不掩飾那顆善良的心,天地萬物都因他的笑而黯然失色。
如今他披著一身的哀傷和絕望,在她懷裏失聲痛哭。
顧長歌的手輕輕搭在他後背上,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著。
殺人事件不斷醞釀,不多時韓孟令從人群中擠進來,一板一眼的說要按規矩辦事。
顧長生被帶到墨君邪帳篷裏。
軍營之中發生了這種事情,墨君邪作為一軍之主,勢必要過問。
他靠在軟榻上,精神看起來不是很好,但還是比跪在地上的顧長生看起來要好。
韓孟令上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敘述了一遍。
墨君邪聽完後,眉頭皺成了深深的“川”字,他針對幾個細節,著重的追究清楚。
“當時帳篷裏隻有你一個人?”他聲音發澀,似有冷風灌入,猛然咳嗽起來。
顧長歌剛想上前,不料立在旁邊的心兒更快,她窈窕的扭著身子上前,駕輕就熟的伸手在他身前輕撫兩下,見墨君邪稍稍緩和,才從旁邊的桌子上端過來茶杯,溫聲細語的道:“喝點水,你身子還沒好,小心著涼。”
心兒等墨君邪喝完水,自然而然的接過茶盞,順勢親自替墨君邪掖了掖被角。
她做完這一切站起身,視線同顧長歌對上。
顧長歌微微一笑,意味深長。
然而心兒唇角的笑意卻瞬間凝固,她囁囁嚅嚅的解釋,口吻慌張著急:“王妃…我…我隻是經常照顧將軍,習慣性的就……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和將軍什麽關係都沒有!”
什麽都沒有,又何必多此一舉的解釋。
如果是在之前,顧長歌不了解心兒的為人,可能就會被那副簡單純潔的外表欺騙。
不幸的是,在她前往連州之前,二人之間發生的矛盾,令人記憶深刻。
心兒畫蛇添足故意說在這番話,目的是什麽,她很清楚。
顧長歌不動聲色,沒有理會心兒的回答,反而看向顧長生,說:“長生,將軍在問你話。”
“是。”顧長生神智迷糊,問什麽答什麽:“隻有我一個人。”
顧長歌提醒他:“一直都是你一個人?”
“不。”顧長生脫口而出,他點點頭,又搖搖頭,用手使勁搓了搓臉,“我睡著之前,一直都是我一個人。”
“意思就是你睡著之後,有沒有別人進來過,你並不知道。”顧長歌肯定道。
顧長生緩慢而堅定的搖頭,“是的。”
“將軍。”顧長歌衝著墨君邪抱拳道。
她隻稱呼了聲,軟榻上的男人眸中卻已經一片了然,他揮了揮手,沙啞著聲音吩咐當時的守衛過來問話。
隻是守衛卻一口咬定,從頭到尾帳篷裏隻有顧長生一個人,那被殺死的小廝,是想要進去收拾浴桶的。
“不料…不料卻遭此不幸!”守衛同情的道。
顧長歌心中有疑惑,她皺著眉頭,朝墨君邪看去。
墨君邪懂她心思,替她問道:“帳篷裏麵發生那麽大的動靜,你一點都沒聽到?”
“小的感到不對勁,衝進去的時候,人已經死了。”
兜兜轉轉事情轉了一圈,還是回到原點,一點線索都沒有,照目前的形勢來看,顧長生確實是嫌疑最大的人。
“可我跟他無冤無仇,為什麽要殺他?”在椅子上坐了半天的顧長生,思緒漸漸清醒,他抬起頭來,筆直的目光看向在場的人,“在今天之前,我根本不認識這個小廝。我才剛剛回到軍營,又怎麽可能和別人結仇,隻怕是有心人故意栽贓陷害我!”
顧長生冷哼,他看到墨君邪身邊站著的心兒,不知怎麽,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之前的對話。
或許……
心兒的目光與他相對,唇角浮現出一抹笑意,等他再仔細看去,那抹笑意消失,仿佛隻是他的錯覺。
電光火石之間,顧長生腦筋轉了個圈,故意指著心兒道,“說不定就是她!”
“顧小將軍何出此言!”心兒忙搖頭反駁,她聲音雖然柔軟,但口吻卻很堅決,“我知道顧小將軍和我之間,可能有什麽誤解,但這種人命關天的大事,顧小將軍怎麽能血口噴人!”
“我有沒有胡說,你心裏最清楚。不瞞大家說,在我前去休息之前,不巧和這位小姐有過一番爭吵,萬一她懷恨在心,對我實行報複也說不定。”他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慢條斯理的說道。
“我沒有!”心兒撲通跪在墨君邪身前,“將軍,我不是那樣的人,還請將軍給我做主!”
“做什麽主?”顧長生道,“我隻不過是隨意猜測而已,不管人是誰殺的,我相信將軍一定會查的水落石出,到時候真相大白,看真正的凶手怎麽狡辯。”
“將軍!不是我!”心兒聲音染上幾抹委屈和囁嚅,“我隻是一個弱女子,顧小將軍怎麽能懷疑我?”
“隻是懷疑而已,有的人說出來了,有的人沒說出來,難道你要墨君邪因為長生的懷疑,就治他的罪?”顧長歌聽不下去,冷冷的道,“心兒姑娘這麽玻璃心,依我之見不適合留在軍營裏,嬌滴滴的姑娘,就應該老老實實的好好過日子,墨君邪,找個時間送走吧。”
她並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就此決定一個人的去留。
顧長歌一插話,現場變得鴉雀無聲,誰都沒有料到,為什麽話題會從小廝的案件跳到心兒姑娘的去留上。
就在他們不明所以之際,墨君邪點點頭,說道,“的確,是我考慮不周,心兒姑娘到底是個女孩子家,跟在一群男人身邊,名聲和形象都會受到影響。”
“嗯。”顧長歌點頭。
“這件事我差人去辦。”
“好。”顧長歌同意。
“夫人還有什麽要吩咐的?”墨君邪順杆往上爬,他試探的問道。
顧長歌注意到他稱呼的變化,抿了抿唇沒有糾正,她指指顧長生,又說道,“言歸正傳,將軍打算怎麽處置這個小廝的案件。”
“就目前來看,雖然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是長生殺的人,但是長生嫌疑最大,暫且先收監,本王自會派人跟進查案。”墨君邪對眾人說,“一定會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好。”
顧長歌知道,身在高位,有些事情身不由己,墨君邪身為主帥,威信的建立並非一朝一夕,但是威信的坍塌很有可能會在一瞬之間。
俗話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件事鬧得很大,如果不能善始善終,勢必會影響士兵們的鬥誌。
她相信顧長生沒有殺人,同樣相信墨君邪能夠處理好這件事。
事情的處理,暫且告一段落。
三五個士兵上前,將顧長生押解著前往監獄。
少年從座位上站起來,簾子掀開的那瞬間,長風灌入,吹動他衣角紛飛,更顯身材瘦削頎長。
他淡淡的垂下眉眼道,“勞駕我自己會走。”
少年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野裏,顧長歌長舒出口氣,回頭看那兩個人。
心兒依舊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著懇求墨君邪把她留下。
“你一個姑娘家留在這裏做什麽?”顧長歌微笑,五官因為沐浴在日光裏,清晰而美豔,“心兒姑娘,送你離開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心兒不怕,心兒隻願陪在將軍左右,照顧將軍的衣食起居。”
“你又不是婢女,沒名沒分的跟著他,就算你不要自己的臉麵,可這事傳出去對將軍的名聲影響不好。”顧長歌的笑容涼下來幾分,“事情就這麽敲定了,心兒姑娘不如現在就回去收拾東西吧,趁著天還沒黑,等下我就派人把你送走。”
“心兒不走!”心兒著急了,失聲說道,“要讓心兒離開,還不如讓心兒去死!”
“那你就去死吧。”顧長歌同樣態度強硬,她騰的站起身,直接將腰間佩戴著的長劍拔出劍鞘,精準的丟到心兒的身邊,“劍借你一用,想死就趁早!”
心兒一怔,手直哆嗦著去撿那把劍。
她憤恨的看著顧長歌,猛地拿起長劍就要抹脖子。
就在這時,門簾被人掀開,單濤大闊步的走過來,手一揚隻見一道黑色的影子徑直照著她飛過去,心兒的嬌呼戛然而止,重重的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