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靂。
顧長歌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巨大的嘈雜爭吵之中,她冷然起身,沉著臉一步步走到門口。
“你說誰死了?”
她咬牙問道,藏在袖子裏麵的手,緊緊攥著。
門外被小二驅趕的流民見狀駭然,下意識的往後退。
顧長歌此時的樣子,恨不得要殺人。
沒有人回答,眾人滿臉驚恐。
在長久的靜默致中,顧長歌的心一寸寸往下沉。
“我再問你最後一遍,”她的聲音顫抖,深深往回憋眼淚,“我問你,誰死了!到底是誰他媽死了!”
“是將軍!”
人群中爆發出一道驚恐的男聲,他閉著眼睛一股腦的往外說,“將軍!鬼麵將軍!我親眼看見他…他胸口中了一箭,血…流了好多的血……”
“你再說一遍!你敢再說一遍!”顧長歌大喊著朝著那人撲過去,人群頓時嘩然,她不由分說的掄起拳頭照著那人打過去,“他不會死!他不會死的!”
那群流民,誰也沒有料到會是這種情況。
他們嚇壞了,被打的男人更是抱著腦袋一個勁兒的往地上蹲。
無浪的心瞬間提起,他快速走到跟前,撥開人群,將情緒崩潰的顧長歌拉回懷裏,“主子!你冷靜!”
“你叫我怎麽冷靜!我怎麽冷靜!”她憤憤的捶他,“我不相信!他不會死!他不會死的!”
“主子!”無浪低聲道。
“不!”顧長歌眼淚往下流,麵前一片模糊,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梗著脖子往外衝,“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你放開我!”
整個驛站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紛紛圍過來。
無浪伸手在顧長歌脖子上砍了一記手刀,她兩眼一翻,暈在懷裏。
小二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一邊衝著店裏的人諂媚討好,一邊繼續驅趕店外的流民。
無浪麵無表情的帶著顧長歌上樓,房門一關,將一切拋在身後。
他把顧長歌放在床上,深吸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放在她鼻子下麵停頓片刻,就見她幽幽轉醒。
無浪跪在地上,“王妃。”
眼前的景象由模糊變得清晰,她坐起來,看著跪著的無浪,不發一言。
靜默。
長久的靜默。
無浪不敢抬頭,不敢催促。
“我要去找他。”顧長歌道,“就算是死了,我也要看到他的屍體。不用勸我。”
她口吻堅決,勇往無前,山川湖海都勢不可擋。
顧長歌做了決定,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無浪建議等天亮了再出發,然而她等不及。
披著厚重的夜色,找了匹馬,騎上就走。
二人從大路走,誰也沒有說話,一晚上都是達達的馬蹄聲,聽起來寂寞又熱鬧。
天邊放出曙光,晨起的日出渲染了半片天空。
如此美景,無人欣賞。
顧長歌趴在馬上,一掠而過,她眼睛盯著前麵,目標清晰。
看看時間,兩個人已經馬不停蹄的行駛了將近四個時辰,一秒鍾都未曾停歇,一口水都沒有喝過。
無浪擔心顧長歌身體吃不住,打馬上前追上她,隨著馬匹的顛簸問道,“王妃,喝口水吧?在找到王爺之前,您首先要撐住。”
他看見顧長歌緊繃著唇,半晌後及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找了一處平坦開闊的地方,停下馬兒,無浪把水囊遞給她,顧長歌仰頭喝水,他則讓馬兒吃草,稍作休整。
她坐在地上,看著天邊。
金光萬丈,美的不可方物。
不知怎麽,她眼眶卻酸了。
不能哭……
堅決不能哭……
沒有看到墨君邪,她不能脆弱。
顧長歌胡亂的用手在臉上抹了幾把,他不在的時候,一定要堅強。
約莫一刻鍾後,二人休整完畢,再次上路。
大概是天亮了的緣故,這回他們沿著大路走,再也不是像晚上那樣,荒無人煙,而是時不時就會撞見一些大包小包逃命的流民。
顧長歌隨意逮住其中一個人問道,“前麵是不是還在打仗?”
對方是個皮膚暗黃,身材瘦削的中年女人,她發髻散亂,喘著氣搖頭,“不打仗了,城池是保住了,不過那邊兒不怎麽太平,鬼將軍死了,他手下的許多士兵大喊著要給他報仇,我們逃出來的時候,已經僵持了許久,戰爭一觸即發,姑娘,你們還是回去吧,別去送死!”
“謝謝您啊大嬸。”無浪見顧長歌發呆,忙接過話音,他從行囊之中拿出來一個饅頭,遞給大嬸,“我們先走了。”
他跳下馬,前去扯過顧長歌的韁繩,繼續朝著交戰的城池而去。
顧長歌一動不動,微微發愣。
她不知道是怎麽聽完的那個消息。
又有一個人說,鬼將軍死了。
她不信。
騙子,都是騙子,他那麽強,他那麽厲害,他不會死的。
眼淚似乎又要洶湧而下,顧長歌仰起頭來,看著湛藍湛藍的天空,用力的往回憋。
不見到他,不能流淚。
不能自亂陣腳,不能不相信他,不能胡思亂想。
顧長歌深吸口氣,在馬上忽然用力甩給自己兩個耳光,聲音清脆,驚得無浪瞪圓了眼。“走吧!”
她趁著這時候,奪過來韁繩,策馬狂奔。
正午剛過,秋天的日頭高高在上,照耀著大地,卻不灼燙。
他們遇見了越來越多逃命的人,逆著人群,二人來到了那片戰場。
黃沙漫天,到處都是狼藉。
倒下的旗杆,破碎的鎧甲,橫七豎八的屍體……
顧長歌迎風而立,渾身輕輕顫抖。
無浪略微擔憂的道,“王妃,我來吧。”
“我來。”
她捏緊拳頭,在心中默默祈禱,千萬不要翻到墨君邪的屍體。
千萬不要……
於是二人分頭行動。
一個朝著西邊,一個朝著東邊。
顧長歌將袖子挽起來,每經過一個屍體,都將他們翻過來。
一個不是。
兩個不是。
三個不是。
不是,都不是……
越是往後翻看,顧長歌的心卻越來越緊張。
這種緊張一直持續到翻看完所有入目所及的屍體,直到結束,都沒有看見墨君邪的。
她問無浪,無浪那邊同樣沒有收獲。
所有屍體中,沒有墨君邪。
此時此刻來看,這算不算是一個好消息?
沒有他的屍體,或許就意味著,他還活著?
顧長歌的心,隻要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就止不住的狂跳不止。
他說過,要相信他,他說過會活著回來,那他就一定會回來。
“王妃。”無浪環顧四周,嚴格的訓練,讓他能夠在百米開外,察覺到是否有人前來。
此刻正是如此。
他聽到有多人的腳步聲,正朝著此處而來。
雙方交戰後,常常會有來清理屍體的,保不齊這回他們撞見的就是敵軍。
無浪出聲提醒,“有人來了,我們不如先藏起來。”
顧長歌回神,聽完後當即點頭同意。
沒有找到墨君邪,她更要小心行事,照顧好自己。
四處都是黃沙,唯有幾十米開外的一棵大叔後,勉強算是庇護。
兩個人快速跑過去,剛剛隱藏完畢,就見一群人冒出了頭。
走在最前麵的是個士兵,士兵身上穿著鎧甲,鎧甲的樣式是極為熟悉的。
顧長歌和無浪交換了眼神,湊巧這回來收屍體的,是他們大良的軍隊。
恐怕有詐,二人暫時按兵不動。
士兵之後,又陸續出現十幾個穿著鎧甲的士兵,他們沉著冷靜的等待著,眼睛緊緊盯著。
隨著士兵的隊伍越來越壯大,在最後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
是墨明煦。
顧長歌看了無浪一眼,而後從大樹身後走出去。
他們剛剛暴露自己,那些士兵幾乎在同一時間看到了,紛紛舉起手中的武器。
“慢著!”
墨明煦半眯著眼睛,等看清了來人後,嗬斥手下,“做你們的事情!來人是誰都瞎了眼嗎?”
士兵大氣不敢出。
墨明煦整理好衣服,見到顧長歌的那刻起,腦海中已經有了好幾套說辭。
他大闊步急切的來到顧長歌跟前,竟然當著她的麵,撲通跪下來。
顧長歌心一沉,看著他,冷聲質問,“你做什麽?”
“皇嬸嬸!我對不住你!”墨明煦聲音哽咽,懊悔無比的道,“皇嬸嬸…皇叔他……他死了!”
從昨晚起就一直金緊繃著的弦,還是鏗的一聲斷了。
顧長歌沒站穩,身子踉踉蹌蹌的後退,無浪趕緊上前,攙扶住她。
“皇嬸嬸!您……你打我吧!都是我的錯!是我戰略失誤……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死了皇叔!”墨明煦說著潸然淚下,情緒激動,“你殺了我吧!皇嬸嬸!”
顧長歌的心疼成一團。
她不停的搖頭,“不,他不會的,屍體呢?我要見屍體。”
“屍體……”墨明煦抹了把臉,繼續道,“皇叔從這裏,被敵軍當胸一箭射到,之後又被馬匹拖著狂奔…”他指了指地上被拖出來的深深的沙溝,哽咽著道,“馬匹跑的很快,然後在下山逃命的過程中,把皇叔甩到了山崖下。”
顧長歌雙腿一軟,同樣跪在地上。
墨明煦擔憂的道,“皇嬸嬸!”
他作勢伸手要去扶她,顧長歌推開他的手,眼睛定定的看著他,空洞又漆黑,“見不到他的屍體,我是不會相信的。不會…他還沒死,誰也別想說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