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8章 番外篇·梨花館諸事(五)
第888章番外篇·梨花館諸事(五)
馮碑的眼底閃過了一絲不甘。
“我已經想好了。”他說:“叔父將義妹嫁給那種人,無非是看中了謝定安是九嶺那一塊兒的有根基的人家。可義妹要是真的嫁去了那裏,日後就算有事,我們也幫不上忙了。”
“於是我就跟叔父求情,隻要我此次在丹青賽中能夠奪魁,就允許我將義妹留下,不許配給九嶺的那個混賬。”
這也是他為什麽一直以來都這麽看重這次比賽,非要楚星瀾給他入畫的原因。
找到一個旁人難極的美人,他就已經贏了一半。
他的畫工也不差,隻要能將楚星瀾的貌美畫出來,此次賽事一定能夠奪魁。
“可是謝定安就不是個好人,把我從楓城給趕了出來。我原來的住處也因為他的攪和被收回去了,我隻能來這裏。他就是個卑鄙小人!”
為了不讓他奪魁,取得他的妹妹,謝定安是什麽齷蹉事都做了。
馮碑篤定道:“這次老板娘會被周家人帶走,多半也是那謝定安在其中攪和!他就是看我在老板娘你的麵前出現了,才會想要把此事攪黃。”
楚星瀾不知為何,倏然一笑:“你什麽都沒有調查過,又是如何篤定?”
馮碑義憤填膺地說:“謝定安就是那種人,我太了解他了!”
楚星瀾默了默。
殷薄煊倏然道:“太過容易評定一個人。可不是什麽好事。”
楚星瀾眼簾一抬,似明白了什麽。
嘴邊也揚起了一絲弧度。
“聽你的形容,似乎你對自己的那個妹妹,感情也頗深啊。”
“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感情自然不是常人可比。”馮碑又往上添了一嘴,“謝定安想要讓我們兄妹分開,更是不可能!”
楚星瀾的臉突然湊近,看著馮碑的眼睛說:“可我看你這眼神,似乎不隻是關愛妹妹的眼神啊。”
馮碑一愣。
嗯?
酒館的老板娘前傾的身子退了回來,一手反複研磨著茶杯邊沿,萬種風情。
她笑著道:“那是談及自己心中所愛要被奪走時,才會有的氣憤吧?”
若隻是義妹,他能有那種眼神之底暗藏的深深的渴望和憤怒之火?
不會的。
馮碑對她的義妹,不簡單。
馮碑的喉結滾了滾。
“我……”
“你喜歡她。”楚星瀾直接看著他的眸子道。讓他的心思避無可避。
因為是自己深愛的女人,他才愈發不能接受叔父將她許配給別人的男人。就算是再難,他也要想辦法將自己青梅竹馬的女人搶回來。
這才是馮碑一直想要在丹青賽上奪魁的原因吧?
她和殷薄煊在京都也算是識人不少,馮碑心底到底藏著什麽心思,他們就算不能全部猜到,也能摸索出個大半。
“是!我是喜歡她!”
馮碑道:“但是我們一起長大,有這樣的感情又有何不可!我們兩情相悅,是謝定安非要將我們分開。我不過是想要護住自己心上的人而已。”
楚星瀾的眸光斂了斂。原來又是一對相愛不能相守的苦命人。
馮碑忽然提起衣擺,噗通一下在楚星瀾麵前跪了下來。
“老板娘你既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還請幫我一把吧。讓我為你做一幅畫,讓我贏一次。此後我與義妹定然不會再來叨擾您。該您的那一份報酬,我也不會少您的。”
他一片冰心在玉壺,在楚星瀾麵前咚咚咚地就磕了三個頭,一直磕到額前的一片地方都泛了青。
楚星瀾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不免地歎了一口氣。
她放下手邊的茶杯站了起來,“也是難為你一片赤誠。”
馮碑抬頭看著她,“那作畫的事……”
“我不能幫你。”楚星瀾垂眸睨著他道。“你有你的難處,我自然也有我不能入畫的理由。若是幫了你,我的生活就要毀於一旦。”
她不能毀了自己和殷薄煊現在僅有的生活。
“你若是實在相幫你那位妹妹,不妨將自己心愛之人畫入其中。”
馮碑一愣。
他的眼底顯出一分尷尬:“我那義妹,委實不如老板娘好看。”
所以他覺得畫自己的妹妹不能贏。
不能贏就不畫?
楚星瀾:“縱然那位義妹姿色普通,不及一些女子的風情,但她在你眼中最為靈動的模樣,你定然還記得吧。”
楚星瀾看著他說:“丹青賽的評委不是無心之人,你若是攜著愛意畫出那一副畫,定然會比那些為了贏而畫出來一些東西人的畫的更好。”
有靈性的畫和普通人的畫是不一樣的。
這次丹青賽要求畫的是美人。
那將自己心中的愛人視為第一美人,又有何不妥?
比賽是死的。但人的腦子是活的。一些比賽會輸往往不是因為技巧問題,而是因為他們不懂自己心底要的到底是什麽。
楚星瀾說:“你若有心,得到的結果也定然不會差。至於此次我以你為起因被綁的事情,也非你本意,我可以不跟你計較。”
馮碑愣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楚星瀾的提議。
但是片刻後,他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老板娘,此事事關重大,我實在是不敢冒這個險。更不敢拿自己的義妹冒險。你就……你就幫我這一次吧!”
他的後背一彎,儼然又要磕頭。
楚星瀾眉頭一皺。
殷薄煊瞥了她一眼。於是在馮碑一頭磕下去的時候,他迅速踹出了一條矮凳。
矮凳嗖一下移到了馮碑跟前。
馮碑磕頭的動作沒刹住,咚地一聲就磕在了他踢出去的矮凳上。
馮碑磕得頭疼。捂住腦袋栽了個跟頭,嗷嗷地在楚星瀾麵前叫了起來。
楚星瀾看著突然發生的一幕,噗嗤一下就笑了出來。
她回頭看了殷薄煊這個罪魁禍首一眼,“你怎知?”
她不喜歡被別人磕頭跪拜。
殷薄煊:“你的心思,我如何不知?”
自是看一眼就明白了。
楚星瀾心滿意足地對他笑了笑,才回頭對馮碑說道:“你的事情終要你自己去解決,我們既說了不會幫,就不會幫。你不要再癡心妄想了。”
馮碑頓時道:“那我就長跪不起!我已經沒有可以指望的人了,為了義妹我什麽都可以做。”
楚星瀾秀眉一挑。
呦,道德綁架。多新鮮啊。
楚星瀾立即抬手指著酒館外的石板道:“看見門外那快偏黑的青石了沒有?你要長跪不起,就去那兒跪著,我不攔你。隻是別礙著我酒館的生意。”
她說罷甩袖走回櫃台裏,上下掃了一回算盤,開始清賬。
馮碑愣了愣。
看著冷漠的楚星瀾,他咬咬牙,站起來就朝著楚星瀾指著的那塊青石走了過去。
他透過斜視的角度看了楚星瀾一眼,再次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楚星瀾撥打算珠的手一頓,沒有抬頭理會。
在馮碑跪下以後沒多久,天上滴滴答答地就下起了雨。
楚星瀾站在窗邊溫了一壺酒喝,看著那個依然在雨幕裏跪的筆直的人笑了笑。
“老天爺似乎也不願意善待這個人。”
殷薄煊看了她一眼,拿來一件衣服披到了楚星瀾身上。“老天爺的事情你管得著麽。”
楚星瀾回頭看了他一眼,“唔~你好冷漠哦。”
她小步湊到了殷薄煊麵前,盯著他堅毅的下巴道:“你想不想知道他能在這裏堅持多久?”
殷薄煊箍住她的腰,“比起這個,我有更好奇的事情。”
他犀利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精光,道:“既然是義妹的叔父,為什麽在他的養父死後,叔父隻接走了義妹,安排了她的婚姻大事?”
殷薄煊說:“聽他此前的說辭,他是一個人在外麵住的,想來這些年也是靠賣畫為生。”
楚星瀾:“比起侄女這種有血親的人,顯然他這個養子就不受重視了吧。”
對一些平民來說多養活一個人都難,再養活一個和自家沒一點血親的人,那不是給自己招麻煩嗎?
殷薄煊看著她的眸子:“可剛才馮碑又說了,他自小和義妹一起長大,情誼甚篤。”
既是情誼甚篤,那義妹不得求叔父將馮碑帶上?
殷薄煊笑了笑:“再者,馮碑要是真的能有奪魁的本事,那叔父也不該將人就這麽丟在外麵不管。”
馮碑就是知道自己很難贏,他才想要取巧,想要靠著畫楚星瀾的樣貌來博出位。
也就這點本事了。
所以馮碑要在酒館麵前下跪賣慘,他一點都不同情。馮碑要畫的可是他的女人!
他比楚星瀾更不吃這套。
當年的國舅爺雖然藏身於窮山僻壤多年,但是睿智還在。
區區一個馮碑就想在他麵前賣弄權計,未免天真。
楚星瀾:“……”
好像也有那麽些道理。
楚星瀾:“既然他喜歡跪,那就先讓他跪著吧。”
小雨滴滴答答地下了一天都不見停。
黃昏時分,酒館也打了烊。
殷薄煊關上窗戶的時候還見馮碑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裏,就像一個木樁一樣。
翌日清晨,雨倒是停了片刻。
楚星瀾開門的時候竟見馮碑還跪在那兒。
楚星瀾翻了個白眼,一臉晦氣地走回了酒館裏。
看見殷薄煊端著小菜和饅頭走了出來,楚星瀾指了指外麵,道:“遇上個難纏的了,今天估摸著還得跪一天。”
殷薄煊嘴邊揚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跪唄。”
他又不是沒看過求情的苦命人。
早些年的官場風雲,早將他練成了鐵血心腸了。除了眼前的小祖宗,根本就沒人能將他的心打動。
無妨。
楚星瀾將饅頭掰開,裏麵搪了好些小菜吃了起來。
殷薄煊道:“不過眼下比起他繼續跪著的事情,你首要應該擔心的應該是他會不會在我們酒館門前倒下。”
楚星瀾:“倒下就倒下唄,礙著我們什麽事。”
殷薄煊笑道:“可他要是真的病倒了,在酒館門前高燒都快要燒死了,你能忍心不管?”
楚星瀾嘴硬道:“那也是他自找的。大不了人真的倒下去了,我再去找個醫館把他送過去!”
殷薄煊:“就怕到時候診查費要花不少錢。他訛你一筆。”
楚星瀾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地說,“他能有這個本事?”
殷薄煊見她自信至極,順道提了一嘴,“怕夫人不記得,上個月我們開張的時間少,酒館裏已經要入不敷出了。”
楚星瀾一驚,手裏的夾菜饅頭,它突然就不香了!
“這家夥該不會真的訛我們吧?!”
那還是人幹的事麽?
她現在生活都已經這麽艱難了,馮碑可不能不當人啊。
殷薄煊摸著她的頭笑了笑,“不怕,我在這兒呢,他要是訛人,我先打斷他一條腿,再一並賠了。”
就算要賠錢,他也得給訛他們的人一點深刻的教訓。
楚星瀾:“??”
“咱們都要沒有錢了,你還要賠更多?”
太不節省了,這是個敗家老爺們!
殷薄煊把粥往她麵前推了推:“我還藏了錢,夠賠的。快些吃,別一會兒都涼了。”
楚星瀾:“……你剛才,說什麽?”
殷薄煊:“快點吃啊。下雨天東西涼的快。”
楚星瀾擺擺手,神情嚴肅道:“不是,上一句?”
殷薄煊:“我還藏……”
他的臉色倏然一變。
手上的筷子哐當一聲掉到了白瓷碗上撞出一聲清脆的響。
完了。
楚星瀾微微一笑。
“你,還藏了私房錢?”
殷薄煊艱難地咽下了嘴裏的饅頭。
殷薄煊:“我……”
楚星瀾死盯著他,“你什麽?”
酒館的生意都已經這麽難做了。殷薄煊竟然還偷摸著藏私房錢!
殷薄煊:“其實,那錢是預備著回頭你深生辰,給你買個時興好看的釵子戴戴的。”
楚星瀾繼續死盯他的眼睛:“哦?”
殷薄煊疼惜地看了楚星瀾一眼:“你看你來到這裏以後,就再也沒有怎麽裝扮過自己。從前連一隻簪子都價值千金的人如今卻過這樣的日子,爺怎麽舍得呢?”
楚星瀾懶得和他廢話,直接伸出來自己的纖纖玉手。
“拿來。”
殷薄煊立即掏出了袖中所有藏著的銀票放到了楚星瀾的手裏。“一文都沒有私藏了!”
都說天威不可冒犯,他覺得夫人就是他的天威!
楚星瀾瞥了一眼手裏銀票的麵額厚度。
殷薄煊抬頭笑嘻嘻地看著她,“嘿嘿……”
楚星瀾:“看你銀錢藏了不少麽。”
殷薄煊:“沒有沒有,這都是我對夫人的心意。”
楚星瀾眼皮一翻,指著外麵那快青石地:“出去,同他一起跪著!”
殷薄煊:“得勒,這就去跪著!”
從前大齊赫赫有名的國舅爺,毫不猶豫地就跑到門口去跪著去了。
這時隔壁包子店的老板樂嗬嗬一笑。
“喲,殷老板,又來跪著了?”
街坊四鄰誰不知道,這個酒館的老板雖然長得俊,但卻是個妻管嚴哦~
淋了一天雨,受了一夜凍的馮碑看著突然跪在自己身旁的人愣了愣,“又?”
殷薄煊:“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