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我們回家
營帳裏燈火微晃。
楚星瀾躺在床上，雙眸緊閉。
而就在簾帳外幾步之遠的地方，也隱約傳來兩個人的爭吵。
吵架的不是別人，正是眼下楚星瀾身邊最可靠的小乙和珊瑚。
“夫人對國舅爺動情多深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麽能讓她看到國舅爺的屍體呢！就算是硬攔你也該攔著她呀！”
今日她見到楚星瀾被人抬回來的時候都快嚇得魂兒都沒了。
想到楚星瀾先前那臉色蒼白的樣子，珊瑚又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淚。
從前夫人就多災多難的，好不容易熬到幼帝登基天下太平了，本以為夫人終於可以過上幾年太平舒服的日子，沒成想轉頭國舅爺就無了。
還留下來了一個兩歲大的孩子和一個遺腹子。
以夫人的性子，認定了一個人就一輩子都是這個人。
那她日後定然是要為國舅爺守寡的。
珊瑚賭氣道：“早知道夫人會屍厥，我一開始就不會讓你們去雪山！”
別的不說，她就算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攔住楚星瀾也是願意的！
小乙皺眉道：“要是有那個早知道，我一開始也不會帶夫人去雪山。可誰能提前預料到這些事情？”
他要是有那個未卜先知的本事，他早成神仙了，還會在國舅府裏當一個護衛？
況且現在夫人都已經躺在那裏了，再說這些有什麽用！
而且夫人的性子珊瑚應該比他清楚，她決定了要去雪山裏找人，誰又能攔得住！
小乙又看了珊瑚一眼，埋怨道：“你也是，夫人有孕在身的事情你不會不知道吧？這麽大的事情你竟然也敢和夫人一起瞞著，半點都不曾透露給國舅爺！你知道你們犯了多大的錯嗎？”
夫人的肚子那麽大！
至少也是六七個月的身孕了。
這麽長一段時間，她們竟然能跟夫人一起將這件事情藏的嚴嚴實實！
他從前怎麽沒發現珊瑚藏秘密這麽厲害？
珊瑚道：“不就是藏著有孕的事情沒告訴你們麽，能惹出多大的事？總也不影響你們西境的戰局。夫人也是不想讓國舅爺在陣前分心才把事情瞞了下來！”
小乙一愣，“這還叫沒惹出多大的事情？”
楚星瀾挺著一個大肚子來的時候可是把他們都嚇了一跳！
小乙著急道：“你知不知道夫人要是提早把自己有孕的事情告訴國舅爺，他說不定就不會……”
珊瑚轉頭看著他：“不會什麽？”
小乙怔了怔，避開她的視線道：“沒什麽。反正國舅爺都已經不在了，現在說這些也都沒意義了。”
小乙又往帳篷裏看了一眼，愧疚道：“看樣子夫人一時也醒不過來，我叫了一個軍醫在帳篷外候著，夫人若有不適，你去叫他就行。”
他說完就匆匆走出了帳篷，也沒忍心再看楚星瀾一眼。
琴崢自雪山回來以後就小乙就將他和楚星瀾徹底隔離開，堅決不讓他進營地一步。
但琴崢也沒有如小乙的願離開西境。
小乙不讓他回營地，他就和之前一樣在外麵守著。
間隙有空了，他也會打聽打聽楚星瀾的狀況。
隻是看守的士兵都已經被小乙打過招呼了，誰也不敢跟他通氣，琴崢隻能吃閉門羹。
楚星瀾昏迷了一天一夜。
醒來之時，楚星瀾渾身虛弱無力，雙眸望著床頂好一會兒視線才漸漸清晰。
她努力回想自己昏迷前發生的所有事情，最後換來的卻隻有腦海的一陣脹痛。
珊瑚見她醒了，欣喜地問道：“夫人好些了嗎？餓不餓啊？”
楚星瀾的視線在屋裏轉了一圈。
“我在哪兒？”
“回到營地了。”珊瑚低聲應道。
楚星瀾：“什麽時辰了？”
珊瑚應道：“戌時。您睡了一整天了。”
楚星瀾幹澀的喉嚨空咽了咽，雙手撐在身側想要坐起來，卻莫名感覺自己胸口一陣悶疼。
楚星瀾倒吸了一口冷氣，又倒回了床裏。
珊瑚立即給她掖好被子道：“夫人別亂動了，您之前犯了屍厥症，幸虧隊伍裏有個見多識廣的老兵把您從鬼門關
裏救回來了。還是先休養一陣吧。”
楚星瀾躺在床上大口喘息了一陣，失神的雙眸漆黑得宛若夜空。
“殷薄煊…怎麽樣了？”楚星瀾氣息虛弱地問道。
珊瑚：“將夫人送回來以後，小乙就帶人回到雪山處理了國舅爺的屍身。怕屍身腐爛，棺木已經封棺了，一直放在軍營裏沒動過。”
楚星瀾呆滯地望著上空，蒼白的雙唇動了動。
可珊瑚卻什麽也沒有聽見。
“其餘事情小乙都已經在您昏迷的時候處理好了，就等您最後做個決定。”珊瑚忍不住問道：“夫人，國舅爺的屍身，您打算如何安置呢？”
國舅爺的屍首從雪山裏運出來以後很快就會腐爛。
得虧是西境偏寒，國舅爺的屍體才可以暫時保存。但要是再過幾日，怕是屍體就要在棺材裏化水生蛆了。
到底是在西境下葬還是將屍體運回大齊，夫人好歹得做個決定。
若是夫人想要將屍體送回去，最近就得動身了。
否則再過幾日，沒等屍體送回大齊，棺材裏就該滲出屍水來。
到時候就算是運送屍體都要變的艱難許多。
楚星瀾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送回京都吧。”
她啞著聲音說。
殷薄煊是西京城的人，就算是他死了，也該回到那片生養他的地方。
楚星瀾道：“本來就說過，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帶他回去。就算隻剩下殘缺不全的一副骸骨，我也得把他送進國舅府的族陵裏。”
珊瑚問道：“那咱們再歇兩天？您最近實在是太累了，要是再接著趕路，奴婢怕您撐不住。”
楚星瀾道：“我都已經睡了這麽久了，還差那一日半日休息的時間麽？明日就動身回去吧，不要再耽誤時辰了。”
她千裏而來，就是為了找到殷薄煊的下落。
如今既然已經找到了，就沒有什麽好在推遲的了。
楚星瀾眨了眨眼睛，道：“離開了這麽久，也不知道什麽情況了。”
殷薄煊的死雖然被暫時瞞住了。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京都裏又有那麽多人盯著國舅府，怕是現在一些消息已經悄然傳到了一些權臣的耳裏了吧。
玠兒年紀尚幼，她真不知南宮玠能不能撐得起這即將倒下的一片天……
楚星瀾闔上雙眸，強忍著心底的刺痛不哭出聲，但晶瑩的淚珠卻還是不可抑製地從她的眼角滾落了下來。
命運跟她開了太大的玩笑。
她以為上蒼給了自己一個無所不能的英雄，卻不知上蒼將這個人送到自己麵前的目的就是為了在她動情之時將他奪走，好看自己傷心欲絕的啜泣。
若是早知道當初蘇州一別竟是永遠，她一定不那麽懂事聽話地讓他離開。
她一定會不擇手段地將殷薄煊留在自己身邊，哪怕殷薄煊因此耽誤西邊的戰事，甚至開始厭惡她的無理取鬧，她也不要他從自己的世界裏永遠離開。
可他們之間沒有如果了。
楚星瀾擷去眼角的淚水問道：“琴崢呢？”
珊瑚愣了愣：“從回來以後就沒見過，大概是知道夫人平安以後就走了吧。”
她之前還特地打聽了下琴崢的動向，但是小乙身邊的隨從都說沒有見過他。
一個兩個說沒見過他倒是沒什麽奇怪的，但要是所有人都這麽說，那琴崢大概真是走了吧。
本來琴崢跟著他們來到這裏，就是因為不放心楚星瀾。
如今楚星瀾都已經找到殷薄煊的下落了，琴崢也知道有人會守護著她，他心間應該就沒什麽好記掛的了。走了也屬正常。
楚星瀾默了默，喃喃道：“走了也好。”
珊瑚愣了愣，還以為楚星瀾是因為殷薄煊的死而對周圍的所有人都失望了，連忙安慰道：“夫人不要難過，以後一定還會遇見的。”
可誰知楚星瀾這時候卻說道：“有些人，就算下一次遇見了，也未必能有從前相處的心境了。”
次日。
楚星瀾換了一身黑白色的簡裝。
雖還未行喪葬之事，但她已一身素縞。
小乙已經命人將棺材抬到了帳篷後，隻要楚星瀾一動身，棺
槨也會跟著動。
同行之人皆是一身素淨。
楚星瀾伸手輕輕拍了拍棺蓋，低頭道：“我們回家。”
昨日小乙已經派人在雪地裏鏟出了一條路，今日他們回去不必再徒步，會輕鬆很多。
楚星瀾爬上馬車，放下了轎簾。
出了營地不遠，珊瑚掀起簾子看了一眼。
不看還好，這一看竟然還讓她在雪地裏看到了在雪地裏徒步疾行的琴崢。
他們走的是寬敞的大路，又是坐著馬車，自然速度要快一點。
但是琴崢踩進雪地裏的每一腳卻都是冰雪，要在遠處跟上他們的隊伍，他也已經走得稍顯吃力了。
珊瑚感覺琴崢都已經喘起來了！
雖然兩人之間隔的距離較遠，但珊瑚還是從那件熟悉的鶴氅裏一眼認出了他。
小乙不是說琴崢早就走了嗎，那算起來他應該要快她們一日的腳程才對，怎麽才出營地又遇見了！
珊瑚回頭看了楚星瀾一眼，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訴了她。
“夫人，我們好像都誤會了。琴崢竟然沒走，就在外頭遠遠地跟著呢。”
楚星瀾自從上了馬車以後就閉著雙眼，孱弱的身體靠在馬車上搖搖晃晃的，也不知道到底是睡著了還是沒有。
聽到她的話，楚星瀾的眼睫顫了顫。
她掀起轎簾往外看了一眼。
雪地裏琴崢披著那件數日沒有換過的鶴氅快步前行。但因為他腳下的積雪深厚，他每走一步都要陷進去，因而大大拉低了他行進的速度。
小乙和琴崢不對付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想來是小乙不想讓琴崢再接近自己，才編了那麽一個謊話，說琴崢已經走了。
自己還清醒的時候小乙就能毫不客氣地將人趕出軍營，何況是昨日自己昏迷不醒的那種情境。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琴崢忽然回頭朝她們的方向看了一眼。
猝然對上視線，兩個人都是一愣。
琴崢的腳步停了下來，站在雪地裏，遠遠地用唇形對她說了三個字：“我陪你。”
楚星瀾愣了愣。
但片刻的失神以後，她又回頭看了一眼跟在馬車後的棺槨。
國舅爺的棺材被八個壯漢挑著還是搖晃不休，棺木上漆黑的顏色一如殷薄煊從前深邃的寒眸。
楚星瀾深吸了一口氣，放下了轎簾。
珊瑚被她的態度弄得一愣：“夫人不叫琴崢過來嗎？”
琴崢一個人在雪地裏走多危險啊。跟上他們好歹有個照應。
而且她聽說琴崢身邊的小廝還不見了。
他顯然就是因為心虛才搞失蹤。
要是那個小廝暗搓搓地再跑回來要對琴崢下手，那琴崢一個人在雪地裏豈不是很危險？
楚星瀾道：“他其實比我更清楚，這一段路他不該跟。若我在這個時候默許他一個站在我身邊的資格，那麽以後他一定還會繼續跟著。”
但他們之間不該這樣的。
不管琴崢可疑與否，她都要和琴崢做一個了斷。
琴崢是個聰明人，當他看到自己沒有叫他過來同行以後，會明白她對這件事情的態度的。
琴崢看到楚星瀾放下轎簾時一愣。
他站在原地等著，心中仍舊懷著那麽一絲絲的期盼，希冀楚星瀾最終能夠叫人來喚自己過去。
他知道楚星瀾不喜歡自己，隻是他仍舊希望自己前段時日的陪伴，能夠讓楚星瀾對自己多生出那麽些微的惻隱之心。
她不是從來心軟的麽？
哪怕是拿捏她的短處，他也希望自己能離楚星瀾更近一點。
但是他等呀等，至始至終都沒有一個人過來和他說話。
楚星瀾的隊伍離他越來越遠，大雪覆住了他的肩頭。
沒過多久他就要連楚星瀾的隊尾都快要看不見。
直到這時琴崢才反應過來自己可能真的要趕不上楚星瀾的隊伍了，他迅速邁開雙腿，拖動著沉重的鶴氅想要追上去。
但是這時候他已經距離楚星瀾的隊伍太遠太遠。
他奮力地追趕，在雪地裏走得氣喘籲籲，最終卻還是看著隊伍的末端消失在雪地的盡頭。
她當真，沒有為他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