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身份(4)
李老板要去畹町買毛石,這個消息是大張旗鼓的“宣揚”出去了。銅鑼被指定留在家裏“看家”,李久主要還是考慮這小子“新婚燕爾”,新家難離。再說這次出去也用不著他幹什麽,於是就帶著嘎子上路了。小紅旗一開始還鬧著要去,可是學業怎麽辦?這剛剛開學就請假?不行!李久不同意,求錢屸?小紅旗知道,在這個特殊的小組裏,真正當家的是李老大,李老大外表懼內實際上……看情況。
有嘎子開車,李久自然就舒服多了。而且這一路上車那個多啊,想想看,就那麽一條狹窄的公路,每天有上萬輛汽車在奔跑,遇到拋錨的或者擦碰了事情,那肯定就得堵車。從昆明出來,走走停停的,走了一整天還沒有到楚雄。好在隻要有需求就有滿足需求的行當出現,這條經濟定律是不會變的。盡管都是山路,盡管這路邊蓋房子撘棚子不容易,可路邊店還是像雨後春筍般的湧現出來。
在楚雄的公路邊上,李久找了個額小店休息。他真是想象不到,路途這樣的難走,趙豁子和曲麻子他們是怎麽過來的?李久都無法想象。
其實趙豁子和曲麻子他們來的時候可沒有李久他們走的這麽艱難,趙豁子他們是乘坐團裏回昆明過節的專車走的。原來的連長龍宗國此時已經是團參謀長了,而在他們團裏,大部分長官的家眷都在昆明,所以,他們是開了一部“專車”往昆明去的,掛著60軍的車牌,還帶著一個連的士兵“保護”,一路上就是國府運輸處車隊也得對他們禮讓三分。堵車了,你前麵的車不讓?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就敢把你的車推下山澗!而趙豁子就是那個連的連長,他們來的當然“舒服”。
這次的出行,完全超出了李久的料想,上次是乘坐鍾老廣他們車隊的車子,一路上很牛氣,沒人敢擋,也沒人敢攔。可這次,自己開車,一個商人的車子……不征用你就算是不錯了,還指望什麽?李久也隻能忍氣吞聲的耗著。
本著賊不走空的原則,李久車上也是裝了一些貨物的,有些是大理商人在昆明打得貨,有的則是李久自己買的一些小百貨。趙豁子的老婆不是開著一個雜貨店嘛,給他們捎點雜貨過去應該有用。還有就是李久通過賄賂,買了好幾箱香煙,這東西到了哪裏都好賣,似乎人越是困苦,越是喜歡抽上一根解愁。
前麵堵車,走不了啦,李久幹脆找了個路邊店住下,車子停在小店的後院,嘎子勤快的提著帆布水桶在那裏洗車,李久則是坐在院子裏喝茶。雲南的茶好,茶葉多,而且製茶的手段獨特,喝起來還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這位老板如何稱呼?在下盧覌亭,昭通人氏,也是在此店裏
借宿,這廂有禮了!”一個年約四旬,跟李久一樣留著唇上胡須的人向李久打招呼。
“客氣客氣,在下昆明九九玉石鋪,賤名李久,請坐,喝茶!”李久馬上抱拳還禮,這一套江湖上的把戲,李久都不用複習,信手拈來就就是惟妙惟肖。
“哈哈,原來是李老板,敢問祖上是……”盧覌亭自顧自拉過一把竹椅子坐下,“聽你口音似是北方人,想必也是因為避戰逃難而來,能夠在昆明站穩腳跟開店,定有不凡之能,亦是不凡之人,在下不才,想高攀一下不知可否?”
“哈哈哈!我乃一摸石頭鑽山溝的玉石毛石商人,哪裏談得上什麽高攀,盧先生乃昭通望族,想必跟那雲南王也是同氣連枝,要說高攀,那是我!來,請喝茶!您要是再客氣,我就要換沱茶了……哈哈哈!”李久話裏話外江湖味極濃。
“哦!先生果然不同凡響!明人不說暗話,我們羅倮人也是嘹亮的,你不用嚇得要跑!在下的確是昭通大族的,隻不過是個管後勤的小吏,前麵堵車,聽說是滑坡了,怕是要明天才能通車呢,咱們有時間擺。”盧覌亭大氣的說道。
原來李久說的沱茶是有含義的,沱茶,在彝語裏跟“逃”同音,而沱茶利尿,喝了以後就慌忙火急的去茅房,形同“逃遁”,李久借此來表達自己的謙虛。
而盧覌亭所說的“羅倮”人是當時彝族的自稱,在彝語裏,“羅”是老虎,“倮”是龍,羅倮合在一起就是龍虎的意思。可是偏偏當時的民眾不能理解,而且歧視他們,管他們叫“羅羅”“倮倮”,由於發音的聲調不對,就顯出了侮辱性的含義。解放以後,經過多方討論,最後確定才叫彝族,這個字是從上古禮器“鼎彝”裏找出來的,鼎彝是放在宮殿裏的,房子裏有米有係,意味著有吃有穿,代表著日子富裕安康,從那以後,羅倮族統一改叫彝族至今。
“哦?原來是前麵塌方了?”李久有些吃驚的問道,“不知道搶修的人到了沒有,以你的經驗……我是第一次走這裏,對這裏的情況不是很了解。”
“每到春夏之際,這裏多雨水,雨水一來,必然會形成滑坡,有時這裏一堵就是一個禮拜,通車了後又滑坡,造成的損失可是不小。”盧覌亭發愁的說道。
“可現在不是已經秋天了嗎?正所謂秋高氣爽的季節啊。”李久不解的問。
“山區裏偶爾會有陣風,那些在夏季被水泡鬆的岩石,在這個季節被幹燥空氣一抽出水分,風再一吹,焉能不掉下來?”盧覌亭笑著說道,“你是做翡翠毛石的,應該知道石中含水,無水石列的道理,對不對?”
“真沒想到,盧先生也是個玩石的大行家啊
!失敬失敬!”李久再次抱拳。
“在雲南,隻要是有點身份的人,都多少懂一點,我不過是略知皮毛而已。”
於是兩人有一搭沒一撘的在院子裏擺起了龍門陣,盧覌亭感覺眼前這個李老板知識淵博,而李久也覺得盧覌亭是“學富五車”,兩人頗有“惺惺相惜”之感。雖然用不上江湖的“盤道”手段,可兩人聊到後來也算是都“了解”了對方。
李久是去畹町那邊購買毛石,這沒啥可隱瞞的,至於身上是否攜帶重金,已經不是過去那種年代,緬甸是英殖民地,在使用現代金融票據方麵比國內還發達,相反,要是去騰衝那邊購買,就得“現錢現貨”,這也是當時趙豁子一下子“露白”了的原因。現在當著盧覌亭的麵李久也不怕說出自己是去幹啥的。
而盧覌亭則是對自己的行藏有些遮遮掩掩,好在李久對此也沒啥興趣,大家不過是萍水相逢爾,在一起喝喝茶,吃吃飯,擺擺龍門陣罷了。
“說起這毛石來,我們在騰衝的鄉下也存放了一批,如果李先生有興趣,我給你寫個條子,你不妨去看看。”說著盧覌亭就掏出了鋼筆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了起來,“至於說貨款嘛,你回到昆明後我可以去找你,能給現銀最好……”
此時,李久也大概猜出這個盧覌亭是幹啥的了,他此次的目的地是大理而不是像自己那樣去畹町,而他能夠如此就跟自己交易,隻能是滇軍裏某個人物的賬房總管,他這是出來籌餉的。對這一套李久熟悉的很,也感覺到很無奈。
“真是很感激盧先生,我這裏先謝謝!如果我與你成交,不知道那些石頭是什麽價錢呢?”李久也不囉嗦,直接就談起了生意,“我這裏也是小本買賣,賺個中間差價,至於說現銀……在昆明多了不行,少點還湊合,如果用法幣行不行?”
“價錢我不管,你去與那邊的人談,談好了,他們自然會通知我,你九九玉石鋪子也不會憑空就飛走了。就算是你不在了,我們也找的到你的保人。”此時的盧覌亭的語氣裏充滿了一種上位者的霸氣,“法幣我不收,那東西越來越不值錢,沒有那麽多現銀,按照一比四十你給我黃金也可以,這個比價不低了!”
李久琢磨了一下,不好直接答應,他反問道,“您在騰衝那邊的貨有多少?如果太多我可是吃不了的,我這是小本買賣,當不得你們這樣的大手筆啊!”
“沒有關係,你能吃掉多少算多少,其他的我就不多說了。實話告訴你,我是60軍軍部上校軍需官,目前,我們剛剛回調到蒙自一帶,弟兄在外麵作戰很辛苦,許多陣亡士兵的家屬還都沒有安置,有不少都是我們昭通子弟,這次出
來就是籌集這些撫恤金的。李老板你大仁大義幫個忙,來日定有後報!”
李久其實早就猜出此人身份,不過他還是裝著驚愕的張大嘴巴,隨即立即起身向盧覌亭鞠躬,“鄙人眼瞎,不知長官到此,剛才實在是孟浪了……”
“無妨,你也算是性情中人,如能此次解我燃眉之急,我會感謝你!”
李久心說了,你一個小小的上校,能有多大權力給我方便?不過被他說的燃眉之急倒是弄的有些摸不著頭腦。雜牌軍他混過,知道幾個月不發餉是常事,這算不得什麽“燃眉之急”啊,難道說……還有其他的故事?
也許是盧覌亭看出了李久的疑惑,於是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把實話說了出來。
“60軍是滇軍的老底子,許多軍官和士兵都是昭通人,一場台兒莊會戰,把60軍打掉了一半,後來有連續參加南昌會戰,長沙會戰,該打的仗一個沒落下,犧牲的人太多了……可是他們的遺孀遺屬怎麽辦?國民政府的那個優撫條例幾乎就是一紙空文,死個少將才給1500元,還落實不了,一個大頭兵死了一年才給60元,法幣現在還是錢嗎?老長官不能看著自己的子弟兵如此下場,特派我回來籌款,補發撫恤,要不,誰還跟你幹?還到哪裏去招兵?唉!難啊!現在馬上就又要到年根上了,再不準備,讓這些孤兒寡母的如何過年?李先生,幫幫忙!”
被這盧覌亭這麽一說,李久還真是有些難受。想當年,他們是雜牌軍的時候,義父李開山就準備了許多現銀,為的就是給死去的弟兄們發撫恤,可到了國軍之後,在長城那一戰,部隊打光了,他李久是沒見過一個子的撫恤,還是李久讓一群弟兄們回到李家寨用了義父留下來的積蓄解決的。後來他參加的那些戰鬥,人死得連個骨頭渣都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撫恤。
“好,既然盧長官如是說,李某定當盡全力周旋。”李久沉聲說道。
“李兄弟莫不是也是行武出身?看你這身量應該是北方人。”
不知不覺,盧覌亭竟然對李久兄弟相稱了。李久對盧覌亭的問話也沒有回避。
“鄙人曾經在67軍裏幹過,淞滬一戰,67軍連番號都打沒了,鄙人受傷後就退役了。輾轉來到了這裏,家裏原來就是開玉器行的,吃點手藝飯。”
李久這話可以說回答的很巧妙,淞滬會戰中,打的最慘的就是67軍,上至軍長下至士兵,整個給打沒了,這在國軍係列裏是僅此一例。在其後的曆次會戰中,很少再有整個軍打沒了的,所以,頂不住了就跑,被鬼子嘲笑為“一瀉千裏”。其實,60軍也差一點重蹈67軍的覆轍,在台兒莊一戰中,如果
不是那個李德鄰咬著牙堅持,隻要是他鬆動了一點點,就會形成全軍的潰敗,那60軍的下場就會跟67軍是一樣的,就這樣,60軍在那一戰後,傷亡13000多人。
“唉!看你五大三粗的,脫離軍隊可惜了,要是想回來,你可以隨時到60軍來找我,到時候跟我幹,怎麽樣?”得,這位盧覌亭又看上李久了。
“嘿嘿,打仗打怕了,不怕你說,聽到槍聲我就害怕,再說了,我去你那兒,這倒騰毛石的買賣誰做?你這撫恤的任務怕也不是一時半會的就能完吧?”
說來也怪,誰見到李久都想動員他加入軍隊,可李久現在哪裏能答應?
“這樣,等這次的事情你要是辦好了,我給你掛個虛職,弄一套軍裝穿上,你就負責為我們籌款,有了身份,辦事效果是不一樣的,你考慮考慮。”
盧覌亭的這話讓李久心裏一動,不過他還是沒有表露出來。馬上答應肯定是不行的,這樣的事情必須向組織匯報,批準了就行,可不批呢?雖然李久認為這是個好提議,有了軍方背景,在昆明好辦事,對今後的統戰工作也更有幫助。
晚上,兩人弄了幾個小菜,要了一瓶酒,慢慢的喝著聊天,大部分時間是盧覌亭說,李久當聽眾。嘎子早就吃完了去“睡覺”了。對師父的事情他不管。
運氣不錯,第二天就通車了,此時,李久才發現,盧覌亭來的可不是一個人,一個排的大兵是住在外麵臨時帳篷裏,人家可是一輛卡車加一輛小車出行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