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計(4)
馬二狗心疼自己的家當還沒緩過勁來,又被細川叫過去臭罵了一頓,細川對馬二狗所率領的偵緝隊表現很不滿意,沒有達到他希望的地步,而在隨軍作戰中卻是損失很大,一群大煙鬼根本跟不上大部隊的行軍,當逃兵的不少。相比較皇協軍來看,差得太多了。細川很清楚,如果不是刁得貴派人冒險送出了命令,縣城能不能在手上就很難說了,從這個角度上說,刁得貴的皇協軍是立了“大功”。
刁得貴派出了王貴回援縣城後,在整頓秩序的時候,自然也是把維持會的財產也整頓了一遍,搞出來的大洋足夠他再養幾個連的兵了,有了糧餉,他就不怕找齊燮元要裝備,不怕慢慢的去控製下麵的集鎮,有了這些集鎮,他才能去收稅收錢……至於說是抗日是不可能,讓他們去打八路?那更不可能了,他還指望跟八路“互市”大賺特賺呢,怎麽可能把財神趕走?
投靠日本人無非是為了保命,可以說是拿一張進場比賽的入場券,而日本不是偽軍的財神,日本不來搶他們的找他們要貢品就算是燒高香了,哪個月刁得貴不得給細川等幾個鬼子頭頭上貢?他知道,那是交保護費,而真正的財神是八路軍,隻有八路軍山裏拿出來的土特產才能讓刁得貴送到北平和天津賺大錢,誰要是打八路那不是打他的財神?不是斷他的財路?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刁得貴從本質上就不可能與細川同心同德的去掃蕩。
直到天亮,李久才帶著銅鑼回到了自家院子。而天一亮,錢屸就帶著小丙出去了。相反,李久和銅鑼卻是在屋裏呼呼大睡起來。
錢屸與李久的任務不同,她要承擔的是“建立情報網”,協調地下組織與情報網的聯絡方式和接頭的密語等等。而李久所幹的事情與統戰工作有關,實際上兩人從事工作的性質差不多,都是秘密的,可一個是在黨內,一個是在黨外。
錢屸按照約定好的時間來到了橫街的一個茶館,這是璋德縣城裏二個茶館之一。舊時代的茶館功能很多,說是茶館,你可以點一些小吃,可以喝茶嗑瓜子,還可以在茶館的大堂裏聽書聽戲,茶館主人為了攬客,幾乎什麽都能做出來,有的茶館還會開點小賭……不過茶館最大的功能就是“談事”。
茶館裏“談事”大體分幾類,首先是一些人在茶館裏縱論國家大事,茶館裏肯定有,盡管大多數茶館會善意的提醒“莫談國事”,可在那個信息嚴重受阻的年代,要想傳播信息最快的地方就是茶館,據說在辛亥革命的那段時間裏,四九城的茶館生意特別好,有打聽消息的,有喊著“姥姥”咒罵的旗人,還有刺探消息的革命黨。就是那些看著政治風向待機而動的買辦們也沒少去茶館聽風聲。
平日裏,車船點腳牙,媒師虔藥穩等等三十六檔七十二行的各種交易交涉也都需要有個地方“談事”,中國人的含蓄可謂是深不見底,一個“喝茶”能夠包羅所有的社會生活,哪怕是買丫鬟賣孩子最後也是要去茶樓裏寫一個契約按個指印。還有那些看相的,打卦的,賣香煙洋火桂花糖的,耍把式賣大力丸的,也都是圍著茶樓順街鋪開。在一般的中小城市,茶樓總是在鬧市的中心,殊不知,那是因為有了茶樓,其他行業才聚攏在周邊,這是一種綜合性的市場,更是一種隨著時代而進退的文化。
文泉茶樓是璋德縣二個茶樓之一,據說在乾隆爺年間,這裏出過一個兩榜進士,致仕後回到了老家,在這裏開立了一個茶樓,當時我為了鼓勵後學,聚會坐而論道的地方,隨著時代的發展,這裏已經成為璋德縣最大的茶樓。
讓錢屸沒有想到的是,前來接頭的竟然是給她看家的老韓頭,她不得不感歎這個世界太小,感歎事情的偶然和必然。作為一名老資格的地下工作者,她早該想到像老韓頭這樣的人就是他們工作的基礎,不管她有沒有時間,注意沒注意,老韓頭進入地下組織幾乎就是一個必然的結果。用飽經風霜苦大仇深來形容老韓頭是一點也不為過,三個兒子死於戰爭,其中二個被外辱給打死,他的出路隻能是跟著共產黨走,他的思想最容易與黨的綱領產生共鳴。老韓頭兩口子是逃難來到此地,身份上好掩護,對帝國主義軍閥的痛恨幾乎就是天然的條件,這樣的群眾不發展成為地下黨,那就是沒天理了。所以,當錢屸一看到老韓頭的時候,她自己都憋不住想笑了,昨晚上她還在搜腸刮肚的想法子發展老韓頭,誰成想人家老韓頭早就被發展了,這讓錢屸有一種“大水衝了龍王廟”的感覺。
“哎吆!原來是太太在這裏喝茶?”猛然看到錢屸,頓時堆起滿臉的褶子,笑著向錢屸“打千”,“我聽說這裏有人找匠人做活,就過來看看。”
笑歸笑,錢屸還是毫不猶豫的說出了暗語,“你做過瓦工?到這裏接活?”
“啊……太太,我沒幹過瓦工。”老韓頭被錢屸問的一愣,隨口就說出了暗語的一半,他的確沒幹過瓦工,這個回答是本能的,可他看著錢屸那笑吟吟的目光心裏頓時一緊,“我原來幹過幾天銅匠,開鎖配鑰匙還行。”
“嘿嘿,你說巧不巧啊,我昨兒回來帶了口箱子,結果把鑰匙丟了,我到這裏來剛才還跟跑堂的說,讓他們留意看有沒有能開鎖的匠人,這就碰到你了……得!咱回家,你不用找零活了,我也不找鎖匠了,回頭我給你工錢。”
“那是不能,太太的活我隨手就幹了,沒得給主子幹活還要另加錢的道理,這個我懂,請太太吩咐。”
老韓頭表麵上不動聲色,可這心裏卻是翻江倒海,他原來對這小兩口一去半年就是疑惑不解,雖然太太說是去了焦作,可他並沒有全信,今天早上還去了上級那裏匯報了這個情況,上級讓他先穩住,不要打草驚蛇。他看出了李久是練家子,卻是忽視了這個太太,原來人家都是老革命,那次的進山就是去根據地的。
雙方確認了身份,老韓頭就把另外的一個接頭地點用暗語告訴了錢屸,隨即他說道,“今兒還接了個活,我幹完那活就回去給太太開鎖,”
“你去吧,我喝完這盞茶就去逛逛街,我那活不急。”錢屸端足了架子說。
下午,李久才算睡足了,起床後到水缸裏舀了一瓢水大口喝下,隨即用冷水抹把臉,銅鑼見老大起來了,也不好意思再睡了,也跟著起來。
韓嬸看到李久出來就說,“昨晚累了吧,吃的我做好了,在桌子上呢,怕招蒼蠅,用紗罩罩著了,我做的韭菜盒子,不知道你們愛吃不愛吃……”
“啥都中,俺們爺們不講究這個。”李久用本地土話回答道。
吃完東西,銅鑼就出去了,他要去找的是王貴,昨天來了就已經弄清楚了,目前王貴還在縣城裏。找王貴最好的人就是銅鑼。
晚半晌,銅鑼回來了,對李久點點頭,問道,“王貴想見你,可不知道哪裏合適。”李久想了想,問銅鑼,“這縣城有沒有窯子?”“有,叫。”“那就是這,晚上十點,我們去。”
銅鑼瞪大眼睛看著老大,“老大,你不怕犯錯誤啊?這可是有紀律的。”
“屁!三大紀律那條不允許了?八項注意也沒有嘛!再說了,我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逛窯姐,怕啥?人正不怕影子歪。”
“可那也名聲不好啊,我娘說過,去那種地方的人心都是花的,不是好人。”
“為了趕走鬼子,被人冤枉幾天怕啥?你這狗日的就是私心多,總是想著自己的吃的,名聲,可你吃少了嗎?名聲好嗎?”李久不屑的說道。
銅鑼哪裏知道,響馬出身的李久,從小就在窯子裏混過,為了隱藏身份,為了打探消息,10歲就在窯子裏冒充過小廝,還有他沒見過的?
話說馬二狗這次回來後明顯的感到細川對他的不信任和不忿。細川後來仔細琢磨自己在山裏清剿的一些措施,自己認為最大的敗筆就是決定自己先帶一部分人從石板村方向出山,被土八路給黏上了,形成了分兵大忌,而促成他下這個決心和動這個腦子的就是馬二狗。回來細川又了解到,這馬二狗在縣城的家業基本上被毀,損失巨大,就連自己的幾房小妾都跑了。所以,細川懷疑當時馬二狗給自己出點子時候的動機了。他不會懷疑馬二狗出賣他們行動的消息,可是他會懷疑馬二狗因私廢公,懷疑馬二狗對大日本皇軍的忠誠。
細川的態度馬二狗很快就感覺到了,起碼在隊伍的恢複上,馬二狗就沒有刁得貴被細川重視,而新的警察局長是刁得貴推薦的原警察局裏的隊長梁有富,而這個梁有富是刁得貴的堂老表,據說都沒出五服,這就是讓馬二狗感覺到壓力了。
璋德縣城裏的維持會長被暴民打死了,現在,細川要重新整頓政府,他宣布要設立縣長這個職位,維持會隻在下麵的鄉鎮建立,而在縣城裏要叫縣長。空缺出來的這個職位就成了一塊被蒼蠅追逐的臭肉,而在這諸多的蒼蠅裏就有馬二狗。
馬二狗一個土匪竟然想當縣長?刁得貴是打死也不相信。
“這個龜孫憑啥當縣長?就他那出身?是不是要標榜為臨時政府的第一土匪縣長?這上麵的不要臉麵,難道日本人也不要臉麵了嗎?”刁得貴使勁搖頭。
“馬二狗在咱們看來是土匪出身,可他的底子您清楚嗎?”王貴掏出煙抽出一根敬給刁得貴,“根據我在外麵人的調查,這個馬二狗可是不簡單啊。”
“怎麽?這小子有料?”刁得貴接過王貴送過來的香煙,王貴又趕緊用洋火點上,他使勁的抽了一口,“你跟我說說他的情況,這個人我們不能不防。”
“說起來也簡單,這個馬二狗本名馬苟,是王克敏大人一個小妾的堂弟,燕京大學國文係畢業生,還去日本早稻田大學留過學,要不他那口日本話是怎麽會回來的?早在王克敏在擔任北洋政府財長的時候,就是王克敏的貼身的秘書之一,隻是由於貪墨了一筆款子才從王克敏身邊跑了,王克敏下台前還能罩著他,王克敏到上海去當寓公之後,這家夥就流竄江湖成為土匪了。就他那樣的,沒有點腦子能活到今天嗎?王克敏這一北上主政臨時政府,馬二狗去了一次北平,據說連王克敏都沒見,跟秘書打了個招呼,這回來就是偵緝隊長了,憑這後台,你說他夠不夠格去爭那個縣長的位置?”
“啊哈!這個馬二狗不簡單哪!真沒想到,這璋德縣還藏龍臥虎呢。”
“還有一個情況我得跟您交個實底,山東道上的李家寨當家的李久也在這裏,跟我盤過道,他沒有直接告訴我,但我猜他可能是八路,在石板村我們就認識了,我想還是按照江湖的規矩與他交往。”王貴點著了自己的煙。
“我們是討飯吃的,沒有江湖上朋友關照,我們拿啥去孝敬日本人?這個關係不能斷,你想法子跟他聯係上,我信得過呢,這次回援縣城幹的很好!”
刁得貴知道王貴跟八路打默契仗,可不知道這裏還有李家寨的故事,他無法理解八路怎麽連響馬也收,可又一想,日本人連土匪都收,八路就為什麽不收響馬?李家寨是個啥情況他是知道的,據他老子說,李家寨沒有被收編的時候,但凡直隸河南要經過山東去江南送貨的,就必須孝敬李家寨,隻要孝敬了李家寨,這經過山東的路麵就沒有問題了。後來李家寨被奉係招安,李開山被授少將旅長,可見李家寨當時是兵強馬壯。但是,李家寨的當家人李久,刁得貴就不得而知了,沒聽說過,更別談見過了。他不在乎李久投誰,隻要不損害他自己的利益就行,這是刁得貴要把握的底線。
銅鑼遇到王貴的時候,正是王貴從刁得貴那裏出來的時候,於是他就要約李久見麵,等到銅鑼過去回話,王貴也有點暈,“這八路也逛窯子喝花酒?”
天黑了,韓嬸做了晚飯,可錢屸還沒有回來,李久感覺哪裏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