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黴的殿後(4)
四排的這幾個雜碎,在這裏抗了一天,準確說是抗了5個小時,居然被他們完好無損的都活了下來,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周大牙第一個鑽進連部的那幢院子,此時的連部空蕩蕩的一個鬼影都沒有,連部的屋子正中放著兩個子彈箱,估摸著有幾百發七九子彈和20多個,旁邊還放著十塊大洋和十個饅頭。
“胡子連長還是講信用,給咱哥幾個留了點子彈,哥幾個,大家抓緊時間補充。饅頭一人一個,狗蛋兩個。”周大牙說話間已經把那十塊大洋順進了口袋,心裏說,“狗日的還算有點人味,知道心裏內疚。”
李久是最後衝進來的,看著大家正在往自己的子彈裏裝子彈,就走上一步說道,“子彈裝滿,剩下的全部給我。”說話間他就走了過去,兩支大手把那20多個全部抱了起來,然後就要出門。
“李久,你這是要幹嗎?哥幾個再頂上一會就到點了,到時候咱們一起撤。”周大牙疑惑的看著李久,隨口問道。
“老周,你們不用頂了,你帶著弟兄們現在就撤,按照來的路線,向鐵路的方向跑,我在後麵給你們頂一陣,要是都在這兒,一個也撤不下去。”李久說。
“兄弟,你這叫我說什麽好?你可是大家的主心骨,你這麽仗義,我們心裏過不去,那啥,我跟你一起頂在最後,讓他們先跑。”周大牙舔著臉說道。
李久知道周大牙那要跟自己一起頂的話是個虛的,周大牙要想真的留下來,早就下命令了,他是排長,有這個權力。
李久一笑,“別,多留一個人還得我照顧,我自己一個人好脫身。另外,你可看準點,我就幫你們頂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後我就撒丫子追你們去,別叫我一會就追上你們,那樣,你們最後還是跑不了。”
“嗯,你這說的也是在道理,那啥,我們把都給你留下,今天打了那麽長時間,一個沒有用上,這是好事!”周大牙說著先把自己的袋摘了下來,其他人也都聽見了他們的說話,紛紛把自己身上的摘了下來。
“行,你們的就放在這裏,我這就到前麵去了,半小時從現在就開始計時了,你們快著點吧。”說完話,李久一轉頭就不見了。
“久大哥真是條漢子,把這樣的人給降成大頭兵,也不知道是哪位長官瞎了眼睛。”趙豁子此時是由衷的佩服起李久來。
“別囉嗦了,沒聽他說嗎,現在就開始算點了,排長,我們撤吧。”王小說。
周大牙真想把這個自私自利的王小大卸八塊,人家替他拚命,他還在這裏計較著時間,可又一想,王小說的對,這個時候誰不惜命?
周大牙沒有說什麽,隻是一擺手,王小打頭,跟著是趙豁子,張家兄弟,狗蛋,周大牙,最後是曲麻子,臨走的時候他拿出了輕機槍的一個裝滿子彈的彈匣放在了旁邊。
周大牙手下的這群兵,準確點說這群兵痞,各個都是鐵腳板,越是雜牌的軍隊鐵腳板就越多。原因就是他們每次行動都要靠雙腿來挪動,尤其是在軍閥混戰的年代,跑的動跑的快,一是能立功領賞,二是能活命。每人一個饅頭就相當於給跑岔了氣的摩托車又加滿了油,這群人趁著灰蒙蒙的天色,一溜小跑就向西邊撤去,他們走出去還不到2裏地,就聽到後邊的鎮子裏是一陣陣的槍聲……這次沒有炮彈,也沒有擲彈筒的,就是清一水的三八大蓋和歪把子機槍聲。跟著就是一陣陣的爆炸聲。這聲音鞭打著這群人跑的更快了。
逐漸,他們跑的遠了,後麵的槍聲已經分辨不清了,猛的,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傳來,這爆炸的威力不小,能傳出這麽遠。
“幹爹,久大哥他……”狗蛋的話沒有說完,淚水就下來了。
其他幾個人也停住了腳步,趙豁子第一個低下頭,摘下髒兮兮的帽子。
誰都清楚這聲爆炸意味著什麽,李久跟他們相處不過一天多點,可是在他們的心中已經是個不可替代的核心人物,說心裏不難受是不可能的,就連急著想逃跑的王小此時也不敢出聲催促了。此時他要說出那“大逆不道”的話,他相信這些人能把他撕碎。盡管王小心裏嘀咕李久是個傻瓜,為別人死?能不傻嗎?
向著爆炸的方向,周大牙帶著剩下的人注目了3秒鍾,也許還多一點,絕對不超過4秒,然後就黑著臉一擺手,哥幾個又開始了向西狂奔。
安亭站,上海外圍的一個小站,這裏此時成了潰兵後撤的始發站,一列列向西開動的列車上到處掛滿了潰逃的士兵,在站外麵,中央軍的督察隊擺開了陣勢,擋住潰散下來的雜牌軍,而隻要是中央軍戰鬥序列的,不管有沒有建製,隻要看到胸牌上的編製就放進去,於是,中央軍的胸牌現在很吃香,於是,一些雜牌軍開始沿著鐵路向蘇州撤退……
周大牙帶著自己的那幾顆蔥趕到安亭的時候,已經是半夜12點了,至少周大牙手上的那塊精工表是那麽顯示的。最後一列火車已經開走,還有零星的雜牌軍正在向西步行。跑的幾乎想吐出腸子來的哥幾個實在是跑不動了,他們一屁股坐在冰涼的鐵軌上,大口的喘氣,已經進入冬季的江南,晚上的陰寒讓他們吐出了絲絲的白氣。
周大牙此時也沒了主意。哥幾個沒有被服,身上穿的單薄,肚子裏也沒有貨了,隔著幾米遠就聽見對方饑腸轆轆的叫著。
“找個地方湊合一晚上,明天一早再向西跑。”周大牙想了想說道。
“這麽冷的天,這鬼地方是哪兒啊?”王小又開始發起牢騷。
“到火車站裏去,隨便找個屋子先避避寒。”趙豁子說道。
周大牙點點頭,於是,摸著黑,大家又轉回頭進入了安亭站。安亭站裏與周大牙他們想法一樣的還有其他人,空房子?別想了。
車站裏,找不到房子的人拆下了能燒的一切東西在進站的站台下點上火,一些人圍著火堆取暖,在站台上還躺著一些動不了的傷兵,有的可能永遠起不來了。
周大牙帶著自己的兵圍著小小的安亭車站轉悠,硬是找不到一塊空地給自己點堆火,正在焦急的時候,看到一個斜歪在鐵路岔道上的悶罐子車,於是周大牙帶著大家向那個悶罐子走去。
這是一輛燒了瓦的悶罐子,否則也不會扔在這裏,早就掛上列車走了,那些在車站裏的雜牌散兵大概是覺得悶罐子車太遠,或者是沒有發現,這車皮裏竟然是空的。周大牙驚喜的要招呼大家爬上悶罐子,猛然間,他發現悶罐子裏的情況不對,他媽的,這車皮裏竟然放著半個車皮的屍體……陣陣的屍臭說明這個車皮擺在這裏有段時間了,難怪這個車皮沒有人過來。
“媽的,晦氣,晦氣!”王小又是第一個發出了牢騷,被旁邊的趙豁子一把揪住領口,“你他媽的要死再胡說八道,信不信老子一槍嘣了你!”
“咋啦?我說啥了?”王小覺得趙豁子是發神經。
“那都是我們的兄弟,他們戰死了,是為國捐軀!你就不能留點口德嗎?”周大牙冷聲說道。
王小這才知道是犯了忌諱,連忙低下頭不說話了。
“我說你這小子怎麽就這麽沒心沒肺呢?有時我都想不明白,你這腦袋瓜子裏到底是咋想的?”曲麻子不解的看著王小。
“咋想的?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缺少家教唄!遇到事情他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他自己。”趙豁子鬆開手,不屑的說道。
王小心中不忿,可此時已經犯了忌諱,再犯了眾怒,自己怕是對付不過去,於是訕訕的不說話,任由趙豁子嘴巴過癮。
就在此時,一個舉著火把的大個子向他們走了過來,肩膀上還掛著那支中正式。狗蛋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了來人,猛的大喊起來,“久大哥!你沒死啊!”
“我呸呸!這是怎麽說話哪!”李久裝著生氣的樣子說道。
“不,我,我是說……久大哥你沒事!”狗蛋激靈的把自己的話圓過去。
“老周,我一猜這裏晃悠的幾個人就是你們,這樣不行,大家跟我走,窩在這裏天一亮一準被鬼子炸死!”李久迎上了大家。
“還走啊!我可是走不動了,你看看我的腳。”王小說道,隨即揚起他那大腳趾頭都拱出來的布鞋。
“大家在青花鎮的時候都踅摸了一雙鬼子的皮靴,就你懶得去弄,你看看,現在你怎麽辦?”周大牙恨恨的看著王小。
在青花鎮,自打狗蛋穿上了李久給他弄的鬼子大頭靴後,其他的幾個也有樣學樣,曲麻子因為是機槍手,李久把多出來的那雙扔給了他,其餘的都是利用戰鬥的間隙自己摸出去搞的,偏偏這個王小怕死,不敢出去,嘴巴上還不落下風,現在,50裏地下來,他的那雙千層底的布鞋早就扛不住了。
“咣!”李久從後腰上摘下了一雙皮靴扔在了王小的麵前,“以後做人實在點,當兵的玩不起虛頭巴腦的事情,一玩就是要丟命的!”
有了李久這個核心,幾個人似乎也緩過勁來了,在李久的帶領下,他們順著鐵路往西繼續步行。又走了一個多小時,李久看了看鐵路邊上的標誌,示意大家跟緊他,然後就帶著大家鑽進了一個半埋在鐵路下的涵洞裏。不一會,涵洞裏就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幾個人圍著篝火七倒八歪的躺下就睡。
“李久兄弟,晚半晌那會對不住你了,不過我是相信你能行的,你跟我們不一樣。說說,你是咋脫身的?”靠著涵洞邊上,周大牙抱著步槍豎起了衣領。
“還能咋脫身啊,不就是給鬼子弄了點玄虛,我把大家給我的到處弄了些,然後圍著鎮子打冷槍,機槍也被我弄成掛線的機關,鬼子一碰機關,那槍就自己突突了,最後,你們放在連部的那些加上我找到的鬼子身上的,差不多有四五十顆吧,讓鬼子吃了一個大火鍋。”李久隨便的說道。
周大牙知道絕對不是像李久說的這麽輕描淡寫,可人家不說,他也就懶得再問。隨即話鋒一轉,“天亮了我們怎麽辦?哥幾個可是從昨晚起就吃了一個饅頭,就是再往下走也走不動了啊,尤其是狗蛋那孩子,餓不起的。”
“你都當了十幾年兵了,散兵遊勇還找不到吃食?”李久笑著遞給了周大牙一包煙,“鬼子孝敬您的,我那背囊裏還有十來個饅頭,起來後先墊吧墊吧。”說著又從懷裏掏出了一張地圖,就著篝火看了起來,“我們明天不往昆山走,直接往蘇州方向走,到了太湖邊上,咱們搞船渡過太湖,這樣就離南京很近了。淞滬這一戰打敗了,下一步就是南京了,咱們到了南京再說。”
“你這是從哪裏搞來的地圖?你還會看地圖?哦,我忘記了,你是正牌講武堂出來的,這看圖是沒問題的,我就看不懂。”周大牙最後打著哈哈,“行,從明天開始,不,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們的指揮官,你負責指揮,我負責給你擺平不聽話的刺頭,咱們合夥把這群小子帶回去,不知道咱們團現在到了哪裏。”
得!現如今的四排不管人員咋樣,這領導層的設置卻是極大的做了改革,好像不僅有了懂打仗的排長,還有了做思想工作穩定工作的周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