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開篇(1)
與周大牙打過招呼,李久又蓋上帽子假寐了。
李久根本就睡不著,過去幾年的事情就像是拉洋片一樣的一幕幕的在自己的腦子裏閃過……
民國18年,身穿花裏胡哨的將軍服的義父把自己叫到了書房裏。
“久兒啊,我要把你送到講武堂去學習,你願意去嗎?”
李開山已經年過五旬,還是光棍一個。為什麽?在早年的一次戰鬥中,他那話兒被打壞了,這輩子沒法討女人了,所以,他把李久當成了己出。
“爹叫我去我就去!講武堂是幹啥的?是不是就是學武藝的地方?”身高已經趕上了李開山的李久天真的問道。
“具體的我也說不清楚,我聽說是專門教習軍官的學堂,咱們奉係的軍官有許多都是從那裏畢業出來的,爹我花了2000塊大洋才從少帥那裏討要了一個名額,唉!咱們這些雜牌軍能夠維持下去可是真不容易啊。”李開山說著。
李開山這麽說是有道理的,就在兩年前,中原大戰,奉係直係西北軍再加上中央軍,在中原地區一通亂打,幾番爭鬥後,孫傳芳、吳佩孚還有收編自己這個雜牌部隊的張宗昌先後下野,要不是自己機警,在各個軍閥之間左右騰挪,他這個隻有空架子的靖安旅早就成為粉齏了。李開山是老派的人,打仗的水平不怎麽樣,可是幾年的響馬還是把他給鍛煉出來了,他深知,要想自己的部隊有戰鬥力,光是靠幾杆槍不行,還得有懂現代軍事的軍官。思來想去,李開山還是決定讓自己的兒子李久去才放心,換個人,保不齊回來就要奪自己的權了。
“你是爹唯一的兒子,這一攤早晚都得交給你,所以,你去講武堂給我好好的學,學好本事回來帶兵,爹的後半生就指望你啦!”李開山深情的說道。
盡管李久不明白爹為什麽這麽說,可是他從小就不敢違背爹的安排,不管他在寨子裏鬧得多歡,隻要李開山一聲咳嗽,李久就會立即停止。現在,既然爹說要去,那就是應該去。
東北講武堂第九期是在東北軍局勢風雨飄搖的時候開學的,李久一進去就感覺到不一樣,這與他原來了解的軍事相差太遠了。
李久年紀小,可是心眼卻是不小,加上自己個子大,也沒有誰把他當成一個孩子。於是,文化程度並不低的李久,開始了“瘋狂”的學習。
李久上過學嗎?沒有,他一天學堂都沒有進去過。可是有馮瘸子那種老學究,國文這一塊基本上是可以比肩現當時代的大學生,老夫子的儒學是包括曆史和形勝的,所謂形勝就是現代地理。隻有現代數學那些秀才們可能搞不來,可馮瘸子是個有心思的人,在洋學堂遍地開花的時候,他就弄了一套數學教科書自學起來,說不上能夠達到高中大學水平,可中學的那點代數和幾何卻是不在話下。正因為此,李久的數學水平應付講武堂的要求也是綽綽有餘的。
有了這些基礎,李久的圖上作業是整個九期學員中最好的,而他的射擊科目更是讓教官瞠目結舌。不要以為那些滿山亂跑的響馬沒有絕活,他們在實踐中也摸索出許多絕招,什麽打人瞄馬頭,遇風偏一指的敲門,三伏瞄胸打頭,三九瞄頭達胸……這些敲門李久在8歲的時候就知道了,隻不過到了講武堂給上升到彈道理論後,李久才明白那些敲門裏的科學含義。
講武堂裏有不少外國教官,有來自白俄的,也有來自德國的,而在講武堂裏兼職最多的就是日本教官,這也讓李久又多了點興趣,他跟著老毛子說俄語,跟著德國教官學德語,至於小日本的話……嘰裏呱啦隻用了不到三個月就可以跟教官稱兄道弟了……這是個什麽妖孽?沒法子,有的人就是語言能力強,隨口掌握好幾個地方方言的李久打小就是在各種各樣的語言裏長大的,2歲的時候就能用膠東話、濟南話、河南腔、山西話、陝西話……還有四川話、湖南話圍著李開山叫爹,逗得山寨裏的老夥計們沒有不樂的。在講武堂學的這些語言不能算精,會話不成問題,對於那些拚音語言,記住字母,再被教官指點指點語法,擁有外國小學畢業的水平不成問題。至於日語那個東西,當時的日文幾乎90%都是漢文,看是一點問題沒有,說也不是問題,因為講武堂裏的日籍教官多,隻要喜歡跟那些教官們混,隻要肯請那些嘴饞的教官去下館子,免費的教學幾乎就是天天有。
第九期學員隻不過學了一年多,因為九一八事變就草草結束了。李久最大的收獲就是把實踐上升為理論了,剩下的就是滿嘴的嘰裏呱啦的洋文了。一個東北軍的教官甚至說李久將來就是不當兵了,憑著舌頭上的本事也可以到天津衛去當個買辦,說這小子就是個妖孽混跡在人間……
從講武堂回來的李久成為了靖安旅旅長李開山的副官,一個十六歲的上尉副官。年輕的副官沒有人不服氣,他一回來就把旅長的警衛連給訓成了一支鐵軍,整個旅裏沒有哪一個部隊比得上,接著對全旅(其實勉強算起來也就是一個團,李開山不喜歡去抓丁,不是自願的人,他不要)進行了重新訓練,許多不明白的道道在小副官的解釋下,清楚明了,這李開山的靖安旅戰鬥力也變得強悍起來。
部隊強悍了,可是前途渺茫。張宗昌跑了,靖安旅被少帥整編後成為29軍裏的一個團,李開山成為眾多少將團長裏的一個。29軍原本是馮玉祥的部隊,中原大戰馮玉祥敗北,其部隊被少帥張學良收編,被命名為東北軍第三軍,後來張學良從老蔣那裏要來了番號,正式被命名為國民革命軍第29軍。退進關內的張學良同時還把原來奉係的一些雜牌部隊也進行了整編,有些他看不上的就甩給了29軍,李開山的部隊就這樣成了29軍部隊中的一個團。
在喜風口會戰前整編的29軍是個什麽樣的部隊呢?說起來也是嚇死人,全軍下轄三個師,每個師下轄二個旅和一個獨立旅,每個旅下轄2-3個團,總兵力接近10萬人,沒有這點家底,20軍軍長宋哲元也不會輕易的在喜風口跟鬼子擺開陣仗硬打,而29軍最具特色的就是西北軍的老部隊人手一把大刀。大刀進行曲就是在喜風口戰役後為表彰和紀念29軍的抗戰創作的。
喜風口一戰,李開山的部隊打光了,在最後的爭奪陣地的戰鬥中李開山腹部中彈,人也快不行了。看著渾身是血殺紅眼的李久,李開山讓李久帶上還能動的弟兄們撤下去,可是李久不幹,他要把義父背下去。
可是李開山卻是不讓李久背,掏出了手槍對著自己的太陽穴,“你要是我的兒子,你就服從命令!否則我死在你麵前。”
“爹!兒子有勁,兒子能背!”李久跪在李開山的身邊使勁的喊著。
“鬼子的炮擊就要停了,他們馬上就要進攻了,你帶著這群孩子快點撤下去,給咱們的部隊留個種!我們幾個老東西給你們擋一陣。你爹這輩子值了,臨了還為國家抗擊外辱打了一仗,這是光榮的事,現在,老子盡忠,你給老子盡孝!”
聽了李開山的話,從來不哭的李久哇哇大哭起來,旁邊的張大疤子用那支還能動的右手拍拍李久的肩膀,“久兒啊!聽你爹的,我們都這把年紀了,夠本了!”
那一幕是李久難以回首的一幕,也是他很後悔的一幕,他認為應該讓義父下去,自己繼續守在那裏,可是當時……李久帶走了還能跑的19個人撤了下去,名義是向師部直接報告戰況。李久走後,他們守的那個陣地發生了大爆炸,李開山帶著一群老兄弟與鬼子同歸於盡了。
就在李久到了師部報告不久,另一支生力軍補了上去,當時李久不知道這裏麵的貓膩,等到他們剩下的這些人被再次被分配進第67軍以後,他才知道,這是當時的師長那他們去當磨刀石,直到他們這支雜牌軍磨光了才派出了增援部隊,為此,李久差點拿著槍去找那個混蛋師長拚命,被馮瘸子以死相挾才攔了下來。
“你一個人去能殺的了那個師長嗎?何況你現在是在陝西,不是在河北,你怕是還沒有到地方就得被人當成逃兵抓回來槍斃!”馮瘸子現在須發皆白,老態龍鍾,“給我送了終以後,你再想去幹什麽也沒人管你了!等我死了你再去!”
看著馮瘸子,李久再次哭了。
馮瘸子沒過多久就去了,老夥計們的死給他的打擊太大了。李久是他們這群人裏剩下來的唯一希望,看著李久最後成為團部警衛連連長後,才放下心咽氣了。
馮瘸子走了,一個時代走了。李久這個十八歲的年輕人卻是麵臨著他看不懂也無法理解的內鬥和相互廝殺。他很苦悶,也找不到人傾訴,這個時候的李久是懵懂和困惑的,他隻能把自己的憤懣發泄在習武練功上,發泄在對士兵的操練上。
李久是東北講武堂的畢業生,在同期生中小有名氣,從團警衛連長調到了師裏擔任警衛營教習,最後調到了軍部警衛營。
表麵上看李久這段時間過的很是愜意,他不是東北人,用不著像東北軍軍官那樣每日裏哭天搶地的喊著“打回老家去”,他無牽無掛,帶回來的那些兵都讓他給“複員”了,每個人給了100塊大洋,讓那些人自謀生路,讓他們發誓今生不要再當兵,讓他們記住,他們是山東響馬留下來的種。
從喜風口下來,李久的仗也沒有少打,雖說算不上多大規模,可是今天打這個,明天打那個,軍閥之間的事情誰說的清楚?頭天還在一起喝酒稱兄道弟,第二天一早就掐起來的可不在少數。這些軍閥們可是把華夏炎黃子孫的傳承糟蹋的稀碎,弄得滿地雞毛,漫天的狗屎,張開眼睛看到的全是人間地獄裏的醜惡和下賤,李久這心裏就像是塞著一個臭烘烘的“雞窩”般的惡心。
打仗,就會死人,別管規模有多大,李久也從小年輕的不怕死開始懂得惜命,不為別的,他要為義父活下去,要為張大疤子活下去,要為馮瘸子活下去……
惜命就得懂得如何在戰場上保命,到了民國25年的時候,22歲的李久就混成了一個“老兵油子”,原本在響馬裏的本領在這正規軍裏也是如魚得水,要想活命,走到哪兒都是一樣,經驗加上第六感,這是沒跑的。
少帥的部隊很正規,規矩也很大,可是在與陝北紅軍的對陣中也沒少吃癟,也不知道怎地,這打著打著也成了關係戶,李久看不明白,難道真的是“兵匪一家”了?管他呢,上麵人的腦袋瓜子都比自己有見識,自己就管好自己。
可是他的心裏卻是迷茫和痛苦的,他在這“正規軍”的幾年裏看到了他活到今天從來沒有見過的黑暗和狡詐。這與他從小受到的“孝道”“義氣”“儒學”思想格格不入,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現在的局麵。李久的話越來越少了。
說話23歲的李久還是個童子雞,不是沒有機會,在那樣的部隊裏出去找個樂子很簡單,可李久從馮瘸子那裏學到的不是當下的“男盜女娼”,學的是“窮則獨善其身”。李久在這裏沒朋友,沒兄弟,可也有一個跟他差不多清閑的同事。
穀瑞章,東北軍司令部裏的外文翻譯,英國劍橋大學畢業生,精通英文、德文,粗通俄文,正在學習日文。當他遇到了李久,總算是可以互補了,他教李久學習英文,李久把半吊子日文教給他,兩人常在一起使用各種語言“對罵”,看誰的花樣多,有人說,學習一種語言從髒話開始會有另一種趣味和速度,這兩人幾乎就是充分的實踐了這個觀點。說穿了,兩個人都是用這種變態的法子排解無聊的生活,發泄胸中的鬱悶。
民國25年年底,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發生了,東北軍鬧的邪乎,李久無動於衷,一個教頭能幹啥?有本事人家也信不過啊!呆在自己的房間裏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