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畫眉傷離別,珠簾掛冬冷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世間萬物皆有靈性,自有記述以來,精怪鬼魂之說就從未真正消失,但要說有幾人真正見過,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含翠,你說這世上真的有妖物麽?”
此時的林府後院,絳黛的屋子裏,含翠正在為黛玉梳頭描眉,這種精細活粗手粗腳的鎖青一般不插手,平時多是雪雁在做,隻不過今日情況有些特殊所以由含翠代勞。
含翠正聚精會神地在黛玉臉上作業,卻突然聽到了這樣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
“這哪是我能知道的。”
她看了看黛玉的臉,又在眉尾處輕輕添了一筆,見效果出來,遞上一麵妝鏡後笑道:“這就像了。”
“真的?”
黛玉接過妝鏡,看鏡中人鬆髻柳眉,俏目含情,喜怒映己,顰笑隨身,放下鏡子向含翠說道:“像是像,但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姐姐。”
麵對這種情況含翠有些無力,她感覺與黛玉一致,雖說黛玉麵貌與絳玉極似,隻不過發型眉型以及日常穿搭略有不同而已,但含翠按照平時絳玉的模樣為黛玉打扮,又給她換上絳玉的衣衫過後,卻發現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
不是隻有隨身的人才能看出來的微小差別,恐怕隻要見過她們的人都能夠輕易區分。
“姑娘,怎麽穿了大姑娘的衣服?”
果然,鎖青掀簾進門後甚至都沒有片刻疑惑,第一眼就看了出來。
如今絳玉不在家,含翠守禮,最看不得鎖青這假小子般的作風,豎眉嗔她道:“整日風風火火的也沒個正形,這又是從哪裏過來?”
“好姐姐,我都快累死了,你就讓我躲個懶罷。”
鎖青在牆邊的小杌子上坐下緩了口氣,連連叫屈:“太太在病中,屋裏的姐姐們隻顧著照看,其餘事務一概不管;文姨娘那裏也沒個得力的丫鬟婆子,連府裏給各家的節禮都要讓我幫忙看著;李姨娘又是個鬧騰的,今兒缺了這個明兒短了那個,找不到別人就來找我;姑娘還逼著我學算練字,我現在還能動彈已經是老天保佑了。”
鎖青連珠炮似的說了半天,黛玉都被她逗笑了:“你愛往自己身上攬事,反倒來怨我讓你學字,這下知道含翠當初多累了?”
本來這些後院瑣事都是由含翠負責,鎖青是個有心氣兒的自然暗暗不服。絳玉離家後她向黛玉提議,從含翠手裏接一部分事務到手上,含翠從善如流,索性把幾乎所有外務都交了出去,自己專心服侍黛玉,所以才有了現在鎖青這要死不活的模樣。
不過鎖青看著纖細瘦小,力氣和精神頭卻都很足,一天下來累個半死隻是歪一會兒就能恢複過來,黛玉倒是也不怕把她累壞了。就連絳玉當初都說過,鎖青這丫頭其實是個練武的好苗子,可惜她不懂什麽凡間武學也教不得。
鎖青對自己的承受能力也是心中有數,現在不過是在親近人麵前抱怨幾句,真讓她卸下這些事務怕是她自己也不樂意。
“你們這是在作什麽呢?”
抻了抻身子休息片刻之後,鎖青見黛玉依然作絳玉打扮,開口問道。
“你看看二姑娘現在和姑娘區別在哪裏?”
含翠想起鎖青素來心思靈活,覺得問問她說不定能有收獲。
“這還用問,姑娘的眼神不對啊!”
鎖青以為她們倆在作什麽遊戲,也沒太在意,不過她這一句話倒是點醒了含翠,含翠細細打量黛玉一番,點頭道:“不怪我們姑娘總說鎖青機靈,果然是不錯。”
黛玉仍不解其意,又聽鎖青說道:“姑娘想學大姑娘,目光凶一些會比較像。”
含翠聽得這話放下眉筆笑道:“我記下了,你等著姑娘回來的。”
“別!”
那邊鎖青連連求饒,快給含翠跪下了不提,黛玉認真琢磨著鎖青的話,她從沒覺得絳玉目光有多凶,自然也就沒有鎖青的體會。
含翠收拾了鎖青之後對黛玉說道:“鎖青這丫頭話粗了些,理是對的,二姑娘現在外貌衣著跟姑娘一般無二,隻是神情不對,用我們姑娘的話來說叫‘秋水剪雙瞳,脈脈含情’,她一輩子都學不來的。”
“按這個說法,你姑娘那就是‘明月照鬆前,目若清泉’。”
黛玉笑看她一眼:“現在我要學她,你說怎麽辦好?”
“二姑娘這樣……”
含翠幫著黛玉調整神態的時候,鎖青在桌上拿了點茶果子邊吃邊看,屋子裏再沒有第四個人。
這些年一貫如此,絳黛二人的私密事隻有這兩個丫鬟知道,現在絳玉離府已經半年有餘,甚至連她們屋裏的灑掃小丫鬟都沒有發現,當然或許有些機靈的發現了也不說。而黛玉也不是在跟含翠玩什麽遊戲,而是要偽裝成絳玉去做一件事情。
“姑娘,步子再大一些,大姑娘不是這麽走路的。”
看了一會兒戲之後,鎖青也開始指點起來,還別說,鎖青的視角與黛玉含翠都不同,她加入之後效果確實立竿見影,黛玉的容貌舉止也越發向著絳玉的方向靠攏。
“下雪了……”
黛玉角色扮演完成得差不多後,屋外已是北風卷地,飛雪連天。
蘇揚氣候與北邊不同,自含翠有記憶以來,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雪,人鳥聲絕,俄而枝頭染白,遍地梨花,即便屋裏燒著爐火,隻看著也覺得寒意撲麵而來。
“唉,這種天兒,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凍死了。”
鎖青沒進林府的時候跟著人牙子走南闖北,什麽天氣都見過。跟賞雪賦詩的雅人不同,大雪天給她留下的印象是單薄的衣裳,吹進骨髓的寒風,以及路邊冰冷的屍體,或者渾身泛紅但還有一口氣的活人。
黛玉和含翠沒受過這種罪,也不好接這個話題,看她神情低落隻能安慰幾句,鎖青本就心大,也不過是感懷一下,片刻就恢複了過來。
“含翠,你姑娘走的時候帶足衣裳了麽?”
聽到黛玉不知道多少次的問題,含翠笑著寬慰她:“都帶足了,我親自準備的,二姑娘不必擔心。”
其實絳玉是輕裝出行,而且家裏的衣裳在外邊也基本不能穿,隻是帶了些銀子就走了,含翠自然不會把這些全告訴黛玉。
“就是,大姑娘那性子哪兒能凍著餓著?姑娘你就少操些心罷。”
黛玉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紛飛的鵝毛,仿佛要穿過雪幕,看到那個離家許久的人兒。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