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殷殷慈母心，切切姊妹情
於是絳玉和黛玉出了賈敏的屋子，叫了丫鬟好生服侍著，姐妹倆在後院裏相對而坐。
“我們這算是彩衣娛親吧？”沉默了一下後絳玉當先開口。
“姐姐說是自然就是了。”
黛玉見絳玉臉上掩飾不住的倦色，就什麽調侃的話也不忍心說了。
畢竟是肉體凡胎，思慮過甚總會有些疲勞，絳玉揉了揉額角，拿起先前在看的那本醫書，見黛玉眼裏濃重的擔憂，隨口用玩笑來轉開話題:“這聲姐姐我聽了近五年，至今還是不習慣。”
果然黛玉表情瞬間轉為明朗，笑道:“至少今生今世，你可逃不出姐姐這兩個字。”
“這會又不擔心是幻是真了？”
朝夕相處同床共枕這麽久，單獨相處的時候黛玉可不會在絳玉麵前拘著，她口齒鋒利著呢。
“如果是幻，你怎會憋著四年不開口？若不是去年你走火入魔大病一場，母親抱著你三天三夜沒合眼照顧著，恐怕現在還裝啞巴呢吧？”
“閉嘴。”
絳玉瞪她一眼，後悔選了這麽一個話題，又問道:“就知道逞口舌之快，教你的術法都學會了沒？”
黛玉偷笑幾聲後道:“姐姐不是說過，那養氣法非一朝一夕之功，符咒又不教我，無非也就耳目聰明些而已。”
“那也夠了。”
絳玉翻看著醫書隨口道:“體質根骨提上去之後才能接觸符咒，看你原來那病歪歪的樣子，隨便用個小法術就夠你精氣散盡了。”
“自是比不得姐姐。”
黛玉有些遲疑地問道:“母親的病到底是……”
“不像是尋常病症。”
說到這個，絳玉柳眉微凝:“母親雖說一直算不上多健康，但這病來的太過突然。名醫也請了不少，除了風寒和心憂竟說不出別的病因。而且照我最近讀的醫書來看，母親的症狀與風寒也不太相同。”
“不是病的話……難道是毒？”黛玉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如果是毒我也不至於看不出來。”
絳玉安撫著妹妹，目光幽深，顯然是有些話掩在心裏沒說:“你別多想，前麵的事有父親操心，母親的脈象還算平和，一時半刻不至於有性命之憂，何況還有我呢。”
還有我呢。
這話聽著真安心，黛玉在絳玉身邊坐下，看著她翻閱醫書，時而蹙眉時而歎氣，那是與黛玉極似的容貌，眉宇間氣質卻完全不同。
黛玉忽又想起前世獨居榮國府時的淒風冷雨，竟記不得當初心情是何等悲惶，她隻知道現在的日子是過去想都不敢想的。
別看她剛才跟絳玉鬥嘴時牙尖嘴利，其實不知多少個夜晚從睡夢驚醒，黛玉都會錯覺是身在幻境之中，隻有看到身邊熟睡著的絳玉並握住她的手後，才能夠真正平靜下來。
絳玉一看黛玉的臉色就知道她又在胡思亂想，也不去管她，自己這邊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處理妥當。
即使過了五年，絳玉也沒想明白自己為何會托生成黛玉的雙生姐姐，這在之前魂渡中是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作為引渡者，理論上他們是不能與人世產生太過密切的聯係的，換句話說是不能沾染大因果。因此曆來的引渡者要麽生於道場佛前，要麽生於山野林間，遠遠觀測著逝者完成心願重活一世便可。
然而絳玉起手就與林如海賈敏夫婦牽扯上了最大的因果，生養之恩她隻怕要用一輩子來還。本來還想掙紮一下，裝成個啞巴看看父母會不會直接遺棄她，結果賈敏反而更加疼她，就連黛玉都要排在後麵。
加上去年那一場大病，她索性徹底放棄了治療，封存了與紅樓夢和林黛玉無關的記憶，就作為林絳玉好好活上這一世。
到頭來，都不知道是在為誰完成心願了。
進入人世，絳玉沒帶一丁點修為，隻能從頭修煉，受到人身的限製，此時進度也不過比初學者黛玉稍強些，隻多些心智眼界和術法罷了，因此才需要看些凡間的醫書，以防賈敏被庸醫所誤，不過也是收獲寥寥。
賈敏的病情在她看來很是棘手，那確實不是病也不是毒，如果絳玉看得沒錯，似乎是蠱或者咒一類的東西。
這種咒蠱相當惡毒，並非削弱受害者的生命精氣，而是直接影響賈敏的壽數，如果不是絳玉用了些手段，賈敏現在恐怕已經站不起來了。
但是怎麽會有人對一個深閨婦人下咒蠱，又是怎麽做到的呢？
這些事不適合跟黛玉講，就是絳玉自己調查起來也很費勁，眼見賈敏的身體逐漸衰弱，壽命線也快要走到盡頭，絳玉心焦之餘，隻能以自己的本命精血為賈敏強行續命，並用些仙家手段配合著凡間的藥材為母親調理身體，這種做法目前還沒有出現弊端，不過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大姑娘，姑娘！”
正當絳玉憂心，黛玉感傷的時候，後院門前遠遠傳來丫鬟的呼喚聲。
“過來說話。”
她們姊妹二人獨處的時候，因為很多話不能被外人聽去，丫鬟不經允許是不能靠近的，即便是二人隨身的大丫鬟也不行。
得了允許之後，那丫鬟才靠近過來，低頭說道：“老爺讓兩位姑娘去前院書房見他。”
這是黛玉身前的大丫鬟，名喚鎖青，說起來還有些來曆。
前年賈敏帶著兩個女兒去東郊寺廟還願，路上遇著個賣身葬父的小丫頭，賈敏和黛玉心善，就要買她下來，先給了銀子讓她葬了父親後再回林家報到。
然而絳玉卻發現，小丫頭身後那輛板車上明明躺著的是個活人，心裏一轉就知道這些人打的是個什麽主意。於是暗地裏告訴黛玉，又使了點小手段，搞得那個裝作丫頭父親的人牙子人財兩空，灰溜溜走了。
之後問明小丫頭身世，是從北邊被拐來的，家在哪裏已經記不得了。她倒也乖覺，見賈敏和黛玉的做派不似惡主，又想到自己已無處可依，當時便哭求留在林家，做個灑掃丫鬟也甘願雲雲。
於是黛玉不顧絳玉反對，把她留在了身邊並取名鎖青。絳玉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發現這丫頭雖然心思靈活，卻沒什麽壞心惡習，又兼有把子力氣，於是就不再幹涉什麽。
至於她如何以這樣的來曆從林家大小丫鬟中脫穎而出，爬到黛玉隨身大丫鬟的位置，絳玉也隻是看在眼裏，不多言語。
也是因為如此，鎖青十分親近黛玉，對絳玉卻總有些畏懼，如果今天不是絳黛二人都在，以她的性子斷不會這樣屏息凝聲，頭都不敢抬。
“老爺可說過是什麽事？”
黛玉見鎖青戰戰兢兢的樣子，也覺得有些可樂，看了絳玉一眼後含笑問道。
“婢子不知。”
“你直說便是，我就那麽可怕？”絳玉把手裏的醫書扔下，沒好氣地說道。
“是……”鎖青那雙烏溜溜的黑眸垂得更低，也不知道這個‘是’字是回答哪句，黛玉都快忍不住笑出聲了，“老爺書房裏還有一位大人，婢子略略聽了幾句，許是又給姑娘們尋了一位先生。”
“算你機靈，去吧，老爺那裏我們一會就到。”
“是！”
絳玉話音剛落，小丫頭就逃也似的走了，絳玉滿臉無奈之色，又聽得黛玉那邊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嗔她一眼道：“自己的丫頭這麽沒規矩，還笑？”
“姐姐何出此言？”
黛玉以手帕掩唇，笑得眉眼彎彎：“妹妹一直看著呢，鎖青不曾有失禮之處。”
絳玉不由得翻了個很不雅的白眼，也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結，起身道：“去看看吧，說不定熟人已經到了。”
“好。”
黛玉也隨之起身，與絳玉攜手往前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