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開彼岸花，未見奈何橋
俗語有雲：紅塵未了，不入輪回。
心有執念的逝者在往生之時，鬱結之氣存於髒腑，就會成為病患的根源，或因至親摯友，或因風月癡怨，囿於苦樂而難以自拔。
循環往複之下，便愈發耗盡自身生命精氣，渾渾噩噩，纏綿病榻，痛苦一生。
多久沒有去奈何橋，看那橋上的芸芸眾生，和橋下盛放的彼岸花，司命已經忘記了。
隻記得人世間春去冬來，陰司中號稱百年發芽，百年盛開的彼岸花自種植之後，已經在他的小木屋前開成了一片，這麽說來從他橫死的那天開始算起，至少也該有兩百年。
至於他為什麽沒有往生，為什麽還以凡人之軀，在如今人員極度冗餘的陰司獲得了一份差事，這沒人知道，他原本的名字甚至是性別也沒人知道，好像從告別人世的那一刻起，司命就成為了他的代號。
主生年之本命，攝壽天之簡劄。
這種批語用在他身上完全不合適，司命隻能算作他的名號，而不是官職，他的差事也不過是為那些仍眷戀著人間的逝者提供一點小小的幫助，讓他們了卻前塵。
微不足道的一份差事，做起來卻並不輕鬆。
壽終正寢的還好，碰上那些身遭橫禍甚至被謀害的人，年紀輕輕因病而夭的人，大富大貴位高權重的人，死亡後那滿身怨氣和不甘很難消解，需要的時間和精力就會增加很多。
當然司命比較年輕，又算是編外人員，需要重點關照的人一般也不會來到他這裏，不過這次倒是真來了個大人物。
雖然這個大人物看上去沒什麽自覺。
“林姑娘，你已經在這裏呆坐三天了，還沒想好最後要完成的心願麽？”
逝者進入司命的小屋時，對方的姓名生辰，平生經曆就會出現在他的識海中，通過這些資料加上司命本身的修為，知道他們心中的執念何在，如何幫助他們就基本能夠有個章程。
簡單的隻需言語開導，麻煩一點也不過是為他們準備一場真實的幻夢。
喜歡權勢的讓他們為官作宰，愛好富貴的讓他們腰纏萬貫，貪戀風月的讓他們群歡環繞，牽掛子嗣的讓他們家門和樂，這樣於人世間再走一遭，逝者也就差不多能安心往生。
當然也有那些冥頑不靈又喜歡鬧事的，直接送到奈何橋上就是，孟婆會讓他們知道什麽叫殘忍。
不過這次的來訪者，似乎有些不一樣。
雖然這姑娘已經在他小屋的木榻上坐了三天，司命也隻是偶爾問問，別說三天，有些逝者不能接受自己死亡的現實，來到這裏之後發呆半年的都有。
好在這姑娘沒有浪費這麽長的時間，或者說三天時間已經足夠她理清現在的情況，於是挑起一雙含情美目，看著司命說道：“既然淚水已幹，所有虧欠也都已還清，何來心願一說？”
林黛玉。
紅樓夢中人，生於花朝節，身世孤苦，父母雙亡，對表哥賈寶玉求而不得，於妙齡淚盡而逝。
對於自己生前的記憶，司命已經很模糊了，不過紅樓夢這種大名鼎鼎的作品總還記得一點，眼前這個少女對他來說也多了一分親切感。
而且按照陰司的現狀，林黛玉怎麽也不應該跑到他這裏才對，因此這種晾上幾天就能想通的事情，司命也願意多說幾句。
“姑娘，如果真的了無牽掛，你此時恐怕早就過了奈何橋。能穿過外麵的彼岸花海到達這裏而靈性不失，一定是執念極為強烈的人才能夠做到，現在何苦又說這些言不由衷的話呢？”
對此林黛玉不作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司命的小屋之外，看著遍地的彼岸花和離魂草，感歎道：“原來真的有陰司地府存在，這些花草雖看似豔麗，終究不詳。”
“看久之後也就不這樣覺得了。”
司命從屋裏提出一把小壺，繞著他的木屋為花草澆水，彼岸花和離魂草天生地養，澆水這種行為其實很多餘，但漫長孤單的日子，總需要一些看起來很無趣的事情來消磨時間。
“不過是特殊一點的花草而已，彼岸花的香氣能讓人憶起往事，離魂草服下之後能讓人淡忘情愛，孟婆湯就是用這些東西做的，味道很不錯。”
“孟婆湯……”
林黛玉仔細咀嚼了一下司命的話，而後問道：“真的有那種服下之後會忘記一切的湯藥麽？”
“有的。”
司命澆著水回答說：“不過那有一個前提，自己必須有意願要遺忘才行，哪怕隻有一點。”
“我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困在這裏吧？”
林黛玉醒來時就已經在這片彼岸花海的外圍，徘徊了不知多久才找到司命的小木屋，腦海中突然多出的信息讓她有些無所適從，包括陰司的情況，司命的身份，以及她已經逝去的事實，因此才在木屋中用了三天的時間來適應這一切。
對於焚稿斷情，淚盡而逝的林黛玉來說，她現在確實通透了許多，也自認已經看破前事，但司命卻告訴她依然有心事未完，不然就應該進入輪回。
“正是如此。”
看著這個生前命運多舛的少女，司命試圖通過她的生平歸結推測出她的執念所在。
司命修行的陰司奇術，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看到一個人的命運線的。因此這三天他一直在觀察，然而一般認為肯定想與賈寶玉白頭偕老的林黛玉，身上的愛情線卻十分平和，單就愛情線來說，根本看不出她生前經曆了那樣一番苦戀，結合林黛玉之前所說，真的就像是淚已還完，緣分了結一樣.……
咦？
“林姑娘，你為何會知道還淚這一說？”
這三天除了觀察林黛玉之外，司命還抽時間重溫了一遍紅樓夢，雖不敢說讀透，但也可以確定償還一生眼淚明明是絳珠仙子的說法，轉世的林黛玉應該不知道這件事才對。
林黛玉看著司命放下水壺，露出清淺的笑容，沒有回答司命的問題，卻提出了一個令人十分意外的要求。
“能否把那本《紅樓夢》，借我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