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趙德柱自出了國相府便馬不停蹄地跑到了王富貴的大宅子門前,四下詢問僕人之後才得知這王富貴還未歸來,但自己嘴上業已答應了這新上任的濟南相,人家禮也沒收便托自己辦事,要是這點兒小事兒都沒做成,往後的日子肯定不會受到待見。
他這樣想著,一等便等到了傍晚,終歸是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是把王富貴給盼來了。
趙德柱迎上前去,將曹平安的意思一通轉告,誰知這王富貴早有此意。他之前早就聽聞大鴻臚兒子來補位,所以這次出行便是親自到各縣通知各官員赴宴,想要藉此機會辦一個隆重的宴席,一來可以拉近他與這些贓官之間的關係,二來也有意要拖這新任的濟南相下水。
畢竟這青州之地,鐵礦豐富,自那王甫得勢之時,東平陵王家便著手經營著私鐵販賣,還拉攏了一幫各為利益的官員大肆斂財,搞得這皇家專屬之物竟然變成了人人可以染指的商品。
就拿皇帝大修西園來說,勾盾令宋典得了多少這產自青州的好鐵,所以這才舉薦了一幫子青州私鐵販子做了官,誰知這幫人為官后,明面上打著皇家旗號,私底下卻是干著壟斷鐵器私自販賣的勾當。
鐵器關係到國計民生、軍備國防,制鐵業成為特別重要的部門,受到朝廷各階級的重視。西漢初期,各地制鐵業多被控制在諸侯王及富商手中。漢武帝時,在各地置鐵官,壟斷全國的制鐵業,並實行專賣政策。
東漢前期,承襲了西漢的制度,冶鐵業仍由國家專營。但是這豪強地主勢力強大,私設工場,自造鐵器,官府與之又有勾連,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這檔子生意可是一張看不見的利益大網,關係上至王室下達黎民,而這張大網中無論哪一環出了差錯,其餘人便會受到牽連。
趙德柱與王富貴商議一陣,決定將宴席選在兩天後,也就是臘月十三。得了信息的趙德柱急急忙忙回到國相府向曹平安稟報去了,也難得他跑前跑後到處張羅。
「曹府君!」趙德柱氣喘吁吁地喊了一聲,「王家當家的早有此意,他早就想一睹當今平叛功臣的面容。時間是兩天後,以王爺和國相的名義宴請眾官,地址便選在王家大院,到時候各縣官員肯定有大禮相贈於國相!」
「真是有勞你了,快請坐!」曹平安面帶微笑,聲音平緩。
趙德柱見曹平安笑臉相迎,心裡早就樂開了花,他畢恭畢敬地隨曹平安入了大堂,按主次就位之後,卻聽夏侯淵說得一句:「哎呀!縣令大人,我堂兄素知你愛民如子,你那贈予我的錢財,堂兄都令我都交給城外的館驛的驛丞了。」
趙德柱哪裡在乎那區區幾塊金子,搖著手說道:「不礙事,這錢財贈予百姓理所應當。」
曹平安笑著說:「此方多虧了趙縣令,如此我們便兩日後宴會上聚上一聚吧。」
趙德柱點著腦袋,曹平安與夏侯淵送他出門,這一舉動讓這個縣令心裡飄飄然的,他笑呵呵地上了馬車,寒暄了幾句后,這才讓家僕打馬回府。
第二天的清晨,陰霾重重,陽光透不過雲層,只得發出灰暗的光輝。雖然天氣不好,但卻不影響不了王富貴,今天他的心情相當不錯,只因這濟南周圍十餘縣的大小官員都來相賀,甚至這大鴻臚、九卿之一曹嵩的兒子也要來登門拜訪。這簡直就是自王甫下台後的又一個大靠山呀!
傍晚,濟南相帶著夏侯淵如期而至。王家家僕來報,說濟南相到了。他美壞了,親自出門一迎便見曹平安,他瞥了一眼夏侯淵,眉頭微微一皺:這怎麼還另帶了一個白吃的?
他心裡覺得有點兒彆扭,但聽曹平安一介紹,那個威風凜凜的男人竟然是濟南相兒時的恩人,這才笑臉而迎不敢得罪。
王富貴連忙恭恭敬敬把他們讓進屋,親自把曹平安、夏侯淵以及濟南王劉贇迎到上賓之位。酒宴一開始,又是叫家人布菜又是吩咐小廝、婢女給他們敬酒,真忙得不亦樂乎,好半天才落座。
「今日王爺、府君至此,我不勝感激,甚覺蓬蓽生輝……久聞曹大公子的大名,今日才得相見,真是、真是……」王富貴搜腸刮肚地尋思著讚頌之詞,臉上帶著不自然的笑。
曹平安和夏侯淵見他誠惶誠恐的樣子甚覺好笑,相互對視了一眼。
這王富貴生也得俊郎,實在是無法讓人聯想這樣的人竟然會做出那些傷天害理的惡事。不過,俗話也說了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人生的如此好看,內心恐怕只是腌臢不堪。
王富貴見自己半天憋不出幾個詞兒,又改口說道:「總之今日就是大喜,又有各縣官員相賀,我真是有幸至極,大家吃好喝好。」
王富貴備下酒宴招待眾人,卻發現濟南治下十位縣令只到了九個,便不悅地問道:「誰沒有到呢?這王爺國相皆在,竟如此不給面子!」
一個身材臃腫的縣令搶過話語,說道:「鄒平縣令劉延沒來。此人仗著自己是皇姓恃才傲物,從不把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裡呢!」
「就是就是,劉延太不像話了。」諸人附和道。
王富貴點了點頭,也沒多問,招呼著眾人吃著酒宴。曹平安看看那位身材臃腫的縣令,不禁發笑,問道:「這位兄弟,你又是哪一縣的父母官?」
那人憨笑著說道:「下官是歷城縣令。」
「歷城是好地方呀,乃本國鐵礦最密之地。那你通曉司鐵之事咯?」曹操問了一聲。
「略知一二吧。」那胖子捋了捋鬍子,「就是把鐵煉出來,便宜時就存著,貴了就賣給附近的豪強財主。」
曹平安一聽,心裡暗自冒火咬牙冷笑著:「你這不是替朝廷司鐵,而是靠鐵礦做著買賣。」
「下官本就是販私鐵的。」
「可這鹽鐵乃朝廷專屬之物,你不知道干這營生犯王法嗎?」
那胖子笑兩聲,說道:「府君恐怕不知,皇上修園子動用了太多的鐵,即便是私煉之鐵也在其中。下官就為朝廷供了不少好鐵,後來得宋典舉薦,才任歷城縣令的。」
「所以正好合了你的心意,明目張胆地做起買賣?」
「正是!」
曹平安心裡盤算著:這明目張胆的賣起朝廷專屬之物,竟然還能如此堂而皇之絲毫不遮掩,想必那濟南王爺也是收了不少好處,真是一干昏聵之人!
他撇了一眼王富貴,見他正端看著禮單,眉頭一皺心有不悅,說道:「不對啊,你們來九個人,為什麼這禮單上只有八個人呀?你們豈不知這些禮物都是要送給王爺和國相的?」
只見最末一張几案后的人站了起來:「下官未曾送禮。」
王富貴看了他一眼,只見此人個子不高,相貌平平,二十多歲的樣子,問道:「你是那台縣的縣令張京?」
「正是!」
「你為什麼沒有為王爺和國相備禮?」
「下官已然備好禮物,見到諸位大人所贈之物實在是厚重,我便不敢再進獻了。」
「你贈的是什麼禮物?」曹平安問了一聲。
張京猶豫了一會兒,面色難堪,但還是從袖中抽出自己的禮單遞上來。王富貴名家僕接過來呈給曹平安觀看,這一看卻是文墨竹簡。
曹平安一陣故作冷笑,問道:「你就送曹某人文墨竹簡之物?」
張京咽了口唾沫,搪塞地說:「此乃官府行文當用之物,送與上司甚為妥當。」
「哼!」曹平安故意悶哼一聲,他們都送金銀錦緞,你卻只有竹簡相贈,未免也太小覷我曹操了吧?」
「恕下官斗膽直言,」張京猛地一抬頭,「大人乃是侯門世子,又是朝廷平亂之功臣,豈能因這區區財物而玷污了自個兒聲名?」
「哦?」曹平安眼睛一亮,他早就覺得這些縣令低三下氣,竟對一個商賈之人唯命是從,唯獨這張京稍有不同,「你好大的口氣呀,竟敢教訓起我來了。你不也是花錢買的官位嗎?沽名釣譽之輩也裝起清高來了?」
曹操這樣一說,八位縣令紛紛對張京嗤之以鼻。張京覺得臉上發燒,躬身施禮道:「府君大人,我張京雖然也是花錢買來的官,但有心為百姓解倒懸之苦。」
他頓了頓,義正言辭地說道:「我自上任以來,雖然不敢說把這縣份治理得如何好,但我也是潔身自好清明如水。在下有錢財之物可以賑濟災民,為何偏要賄賂你這贓官,我若是這樣做了,豈不壞了我張家名諱!」
說著起身除下頭頂的進賢冠,往地下一扔,轉身就往外走,回頭頂著曹平安說了句:「既然大人嫌我的禮薄,這個縣令我不當也罷,府君盡可奏書罷免我的官職,是生是死全憑決斷,我張京還就不信這天下沒有了王法!」
「站住!」曹平安喝停他。
張京心裡料定他要對自己下毒手,也不回頭,梗著脖子道:「在下官也去了,你若是不嫌我身體里的污濁之血玷污了這一桌子酒菜,大可在這大堂之上一刀將我砍了去!」
「回來!」曹平安命令道,「這禮重禮輕都是禮,我也沒說要罷你的官,再說了,該罷官的並不是你!」
張京聞言,這才轉過身來,見曹平安拿著其他人禮單暗自冷笑,心裡不惑,問了句:「府君這是何為?」
曹平安環顧眾人,卻見這宴席給自己和張京這麼一鬧騰,瞬間氣氛尷尬了許多。
濟南王爺不願再繼續待下去,只怕時間久了自己的醜事也要叫人說出了,這下便以要事在身告別了眾官員出了大門回他王府去了,可這一隅封國之王,哪兒有什麼要事可做?
曹平安轉頭看著王富貴,笑著個臉說道:「這好端端的氛圍讓我給鬧成這樣,你還不趕緊叫歌伎、舞女前來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