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請願
是夜,白天裏烈日將大地考的發燙,到夜裏餘溫仍舊沒有散去,悶熱地仿似蒸籠,偶爾有一兩股清風吹過,雖不足以去溫,卻讓人精神一震,舒爽一瞬。
齊王府內院黑燈瞎火,僅偶有幾處宮燈孤寂而明,隻照出宮燈附近三五步遠,其餘各處盡是暗夜陰霾。
若此時有人路過齊王府,隻會當王府眾人已經睡下,這才安寂。
卻不知,厚重的大門後,烏壓壓一片人虔誠恭敬地跪倒在前庭,所有人俱是肅穆黑衣,無配飾無贅色,這些人埋首於暗夜下好似隱去身形一般,如同藏於黑暗的一柄柄上古神器,無形亦有形,氣勢磅礴又沉穩,光芒盡斂,隱忍難表。
一道道沉穩又殷切的聲音娓娓響起,一道又一道,言辭恭敬絲毫不亂。
“尊主當日驅散我們,說醉顏樓不複存在,讓我們各自找尋出路。當日我們應下,就是為了今天,是為尊主,那時尊主尚未痊愈,我等亦不好勞尊主煩心,隻好各自隱退。可在我等心中,隻要尊主在,醉顏樓仍在,我等雖遣退,卻不敢有絲毫鬆懈,對醉顏樓以往產業更不敢馬虎,隻為有一天尊主能讓我們回來。”
“此次泉宴傳話給我們,說醉顏樓重建有望,我等日不從心,夜不能眠,隻恨不能即刻回來。如今我們回來,尊主為何依舊不見……尊主不見,我等眾人生死難安。”
“尊主,醉顏樓解散三年,雖然事事待興,但是尊主無需有所顧慮。隻要尊主開口,我等各司其職,朝夕間醉顏樓便可重建,醉顏樓部眾仍在,醉顏樓靈修傳承仍在,醉顏樓在。尊主即便不做這個皇帝,不做隱王,依然是這天下的掌控者。”
“掌控天下之人,非尊主莫屬,非醉顏樓莫屬,還望尊主三思……”
“尊主三思……”
……
烏壓壓的人對著麵前空曠的庭院回廊,一句句訴說,字字真心懇切,卻不失渾厚氣勢。
一道道聲音仿佛自己有了生命,隻傳向楚沐風寢宮。
在旁侍立的尋常下人雖都有些靈力,卻聽不到隻聲片響,隻覺得上位者的威儀雄渾厚重,他們遠遠站著也覺得渾身若從水中撈出來一般,通身都被汗濕的水淋淋。
他們不知,場中跪著的,就算是其中一位將自身威壓釋放出來,也不是尋常靈修可以抵擋的了的,更何況如此多的人聚在一起。如果不是這些修為不可測的老家夥們刻意收斂氣勢,尋常人哪敢在這裏站上一站。
請願聲一句句傳到楚沐風耳邊。侍立在一旁的泉宴跪在地上,看楚沐風閉眼假寐,她瑟縮了一下肩膀:“主子……都是泉宴不顧主子意願貿然行事,自作主張將長老以及各部統領請回來,可樓中眾人已經回來,萬沒有再次趕出去的道理,主子何不答應……”
她敘敘地說著,楚沐風仍舊慵懶地躺在窗前寬敞的軟榻上,不言不語。
泉宴自覺汗流浹背,身子伏地更厲害,聲音微微顫抖:“主子要怪便怪泉宴吧,隻要主子能允長老們跟隨,泉宴願意自領罪責。”
室內黑暗,隻有皎皎月光從窗前投射進來,映照出躬身跪在房中的四人。
封管家李越沈清泉跪在泉宴身後,泉宴小心翼翼地用腳踢沈清泉和李越,暗示兩人一起求尊主,可兩人一動不動,隻徑自趴著。
泉宴氣息一滯,暗暗咬了咬牙,脖子一梗,帶著些什麽都不顧的勁頭,道:“主子不答應,無非是想著赫連若畔。恕泉宴說句實話,赫連若畔與千秋霸業孰輕孰重主子自有定奪,可赫連若畔隻是一人,而現在庭中跪著的何止百千,再加上我醉顏樓昔日靈修門派,軍隊,民眾……多不勝數。尊主不答應重組醉顏樓,無非是醉顏樓眾不滿意赫連若畔對尊主的所作所為。可事到如今,尊主既然已經打算放棄赫連若畔,為何仍然要放棄醉顏樓眾人?”頓一頓,豁出去道,“尊主以一而舍數十萬尚可以理解,尊主的情誼我等不敢置喙。可現今尊主已經不要那一人,豈不是收回醉顏樓眾的最好時機?”
她一邊說,跪在她身後的沈清泉和李越就不住淌汗。
沈清泉深吸一口氣,暗道我的乖乖,姐姐就是姐姐,這話如果換了他是決計不敢說出來的,何止不敢說,在心裏想也不敢想。
李越與泉宴共事久了,自泉宴說出第一句話之後,他已經開始考慮一會兒如何為泉宴求情,若這次尊主怪罪,他又該拿什麽為泉宴開脫,以求能讓泉宴少受些懲罰。
跪著的四人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卻隻有封管家麵色不改,一點祈求的意思也沒有。
無喜亦無憂,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報希望。
半晌,就在泉宴等人以為楚沐風已經睡著的時候,楚沐風緩緩睜開瀲灩雙眸,慵懶啟唇:“泉宴,你此次擅自請醉顏樓眾回來,本座諒你心意,不會加罪,你起來。”
他視線空茫,並沒有將視線落在泉宴身上。可他此話一說,泉宴頓時覺得身體鬆快了許多,懸在嗓子眼的心又妥妥貼貼地放了回去,一時間冷汗津津,不自覺顫抖了一下。
楚沐風又開口,勾了唇笑得冷魅,語音微涼:“你方才說,本王已經舍棄了若兒,為何不能收回醉顏樓眾……此話,有些不合情理。”他閑適地翻了個身子,手肘托腮,半支起身子。泉宴不敢動,封管家連忙上前在他背後放了靠枕。楚沐風道:“你也知在本王心裏赫連若畔比任何人都重要,她一人可抵得上萬軍。那麽……我連若兒都不要了,又怎會要醉顏樓眾人……”
在場四人沒有感受到威壓,卻從心底生出冰涼的感受,心頭蠢蠢欲動的一汪春水頃刻間又緩緩凍上,堅硬如初。
以泉宴為首,四人趴伏在地上不敢起身,也不敢出聲。
靜默在寢宮蔓延,好似隱藏在暗處的邪惡猛獸,又好似一張網,網住了所有人,網羅,絞纏,狠辣決絕不留餘地。
他們不走,楚沐風就任由他們跪著,夜深了,他覺得倦怠,從來都沒有這麽疲倦過,哪怕是赫連若畔失蹤,他身負重傷命在旦夕的時候都未曾如此。
若兒說她累了,其實他自己也累了罷,如此情境,也不知能撐到何時。
封管家跟隨楚沐風最久,對他最是了解。憑著封管家一雙火裏淬煉過的眼睛,看楚沐風精神疲怠,當即緊張地抖了一抖。
莫名的恐慌侵襲在心頭,他莫名地緊張――天要塌了!
封管家小心翼翼爬起身子,揮揮手對其餘三人使個眼色:“王爺累了,都退下吧,不要打擾王爺休息。”
李越泉宴沈清泉俱都長了嘴一臉不甘卻不敢發聲。
封管家眸一凜,淡淡道:“還愣著做什麽?按尊主的意思辦,快去。”
此時跪在前庭的眾人也發現不妥,但凡今日有資格跪在這裏的都是醉顏樓的骨幹,任意挑出一位最差也是七八階的修為,更不乏有九階末期,甚至還有三四位進入仙靈界一階的活了數百年的長老。
他們的話想讓誰聽到,便能讓誰聽到。在這王府中,僅有楚沐風可以聽到這裏的聲音。
可就在剛才,眾人的話都被結界阻住,是尊主不願聽了……
跪在最前的皓永天感受到泉宴的氣息,猛然抬起頭,皺眉:“泉宴,尊主為何不言……是我等言辭惹怒了尊主,還是……”
皓永天乃是昔日醉顏樓護樓司長,主掌醉顏樓安全防衛,醉顏樓撤去結界樓中人解散後,他的部眾化整為零以保樓中尋常百姓安危。論地位官階仍在泉宴之上,可麵對泉宴他也怵了,當年,他是第一個反對楚沐風留下赫連若畔的人。
泉宴躬身叩拜,不失恭敬:“諸位長老也累了,都散了吧,主子不願見。”
眾人不動,依舊規規整整地跪著。
皓永天身周幾位司長均都搖頭:“尊主一日不應,我等便跪著,直到尊主答應為止。”
泉宴倏地眯起雙眸:“諸位的意思……是要以此來威脅尊主?”
“沒,我等絕沒有這個意思……”皓永天連忙道。他身邊的人也接著道,“昔日尊主散盡部眾時我等尚不敢胡言亂語,此刻更不敢脅迫尊主。”
“尊主主張,又豈是旁人能脅迫的,我等萬萬不會,也萬萬不敢。”
泉宴撩起眉毛:“我隻是問一句,給長老們提個醒,長老們大可不必如此緊張。尊主說困了,便隻是睡一會兒,也未曾責怪長老們的不是,就連我擅自離京去見諸位,尊主也未責罵一句。尊主如此態度,縱使未答應諸位回來,卻也沒有趕人的意思,長老們莫要想一些有的沒的,各自回去歇息,日後的事日後再做打算罷。”
諸人又開始議論,但眾人都是修為高深的老人家,活過的日子加起來比得上皇朝更迭的日子,就算心惶惶議論,也與菜市口的爭論不同,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卻一人一句有條理的很。便是爭論,也爭論出三五分威嚴七八分含量氣度來。
有人問泉宴:“尊主的意思……是不允也不拒絕?”
泉宴低眉垂首:“泉宴沒有如此說,一切還要看尊主。”
“如此……可如何是好?”
“我們是等還是不等?”
有人道:“等與不等亦無甚差別。我們這些老家夥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在這裏耗著總是不好,況且……”
況且天要亮了。
待天亮了,醉顏樓所有高層長老都在此,如果城中有那麽一兩位高階靈修存在,勢必能感覺到此處靈力與威壓的不同尋常。
“散了罷……”
泉宴也道:“恭送諸位長老,若尊主有命令,泉宴一定第一時間告訴長老們。”
長老們不約而同地起身,多少年合作養成的習慣,就連起身的動作都整齊劃一,氣勢磅礴。
卻在此時,遠遠跪在最邊上的一位白發老人顫巍巍起來,眸色清朗,沉聲問:“泉宴,如果諸位長老願意將赫連若畔請回,保證再不幹涉此事,尊主是否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