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賭命
赫連若畔淺笑盈盈,一雙琉璃眸眯成了線,滿臉真摯誠懇,可太過真摯誠懇看在別人眼裏便成了譏諷,小夥計不傻,已隱隱覺得不對頭,立時目光如炬:“小姐,貴少爺可以認為展品不合心意,卻不能信口說我店展品是贗品,想我驟風坊自本朝開國以來經營至今靠的就是一個信字,百年來從未……”
“她說的不錯,方才那件確實是假的!”一道清亮的女聲打斷夥計的話,人群中,一位嬌小少女在侍從的環圍下緩緩站起來,眉目如畫,舉手投足皆是貴氣,“真的戰衣漆黑無光,在夜裏甚至不辨輪廓,你的那件不但是假的,而且還是相當粗糙的贗品。”
話音落,眾人嘩然,原本空闊無人的展廳不知何時已聚滿了賓客,多半是被赫連若畔的大手筆引來看熱鬧的,但也不乏真的金主。
比如這位突然出現的尊貴女孩:“本小姐也想知道你們這裏有沒有好東西,若真有,那就拿一件你以為我們買不起的。”
“就是,驟風坊不是有鎮店之寶嗎?請出來!”
“黃兄,你說這地方不會是唬人的吧,先前咱們可淘了不少,會不會都是假的……”
“請出鎮店之寶,讓咱們開開眼!”
叫囂聲此起彼伏,場麵難控。看著夥計急得麵皮青白,看著他跑下場與角落的黑衣人耳語,赫連若畔滿意了,攏袖挨到楚葛雲身邊坐著。
楚葛雲自從那女孩出現之後就有點神色不安,這會兒正埋著臉喝茶,恨不得將自己埋進桌子底下去。
“你今天到底想要什麽?”
赫連若畔抬眸定定望著雲亦飛,雲亦飛麵紗下的臉神色不明,但清澈又詭譎的氣息一如往昔:“多日不見,你豐盈了些,精神也不錯。”
“托福。”她仍是恨著他的,若沒有他就不會有現在的進退兩難。對仇敵,她連一個笑容都欠奉。
雲亦飛端起茶盞,視線隔著黑紗衝破熱茶蒸騰的霧氣,柔柔地落在赫連若畔微皺的眉心,突然有為她撫平眉心的衝動,但抬起的手又漸漸垂下,輕輕歎了口氣:“是他指點你來的?”
赫連若畔忍不住笑了,不是她願意,實在是這個問題太好笑:“怎麽?雲大少連我的私生活也要管?”
她墨瞳太耀眼,雲亦飛沒來由地覺得胸悶,移開視線:“不是。”
台上換了夥計,這次走上來的是一位垂暮老者,眸光矍鑠中氣十足:“諸位,諸位!原本驟風坊準備年底展出我店鎮店之寶,應諸位所求,我們決定提前展出。隻是今天既不應節也不是黃道吉日,本店需到本家請我族珍寶,還請諸位稍安勿躁,稍作休息。”
赫連若畔放鬆精神,把自己舒舒服服攤在椅子上:“喏,這就是我想要的。”
聞言,萎靡的楚葛雲紮出腦袋,大驚失色:“那東西本王買不起!”
“原本也沒打算要買。”赫連若畔不甚在意地展開錦帕,隔著錦帕看細碎的陽光,“我是來鬧場的。”
“什麽?驟風坊背後是太子!”楚葛雲手一顫,挑斷了已放在他手邊的廉價琴琴弦,琴弦斷時又抽裂了錦帕。
透過錦帕的裂痕,赫連若畔看著一位將全身包進黑衣的清瘦男人走進來,正是先前坐在角落的那人。
“三位,敢不敢和在下打個賭?”來人未語先笑,笑聲空靈,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賭什麽?”比無賴,赫連若畔隻輸楚沐風一人。
男人上前一步坐下,白得近乎詭異的食指輕叩桌麵:“賭姑娘你今天能不能活著走出這扇門。”
楚葛雲眉頭一皺,正要說說話,被赫連若畔淺笑著攔下:“隻賭我一人麽?我家少爺與隨從呢?”
“嗬。”男人輕笑,“丞相公子的命太貴,要不起。平王爺自會有人來請,我不要。”語聲微涼,更涼的不是聲音,而是他古井無波的語氣。
仿佛將死之人在說將死的話。
楚葛雲一把將赫連若畔攬進懷裏,冷笑:“驟風坊的鎮店之寶本王也略有耳聞,得之可號令風家上下不遺餘力效忠一年,上從家主下至風氏老弱族人,無一不從。你當真以為本王買不起麽?”
黑色兜帽將男人的臉擋了半邊,隻能看到淺粉色的薄唇開合:“買得起,隻是當今時局不穩,殿下您若要保命,不會碰這燙手山芋。”
楚葛雲氣息不穩,臉白了一瞬,卻狠狠一咬牙:“本王偏要了!”
“若我們贏了,如何?”靜靜捧著杯盞的雲亦飛突然搭話。
“你們不會贏。”男人答得篤定,不帶半分感情色彩。
久久不語的赫連若畔微哂,將半截手帕繞在指頭上玩耍,隨意道:“原來鎮店之寶隻是你們一個承諾。賭了,姑娘我被威脅得多了,人人都要拿我的命,我的命也沒那麽好拿。”
雅間的帷帳無風自動,風動,卻發出水流潺潺聲。黑衣人耳根微動,淡粉的唇意味不明地挑起。
“請鎮店之寶――”台上老者渾厚的聲音響徹大廳,場中頓時鴉雀無聲。
展台與看台間被數名帶刀武士隔開,六位粉衣少女簇擁著一位紅衣女子娉娉婷婷走上看台。一方金絲錦盒被紅衣女子端端正正捧在胸前。幾人步伐統一,落地無聲,身周隱隱有靈力波動。
是火係靈師,雖然是低階靈師,但應付普通人已足夠。
赫連若畔笑了,收獲甚豐,當真沒有白來。
老者打開錦盒,露出被謹慎包裹卻大放異彩的黑色玉石:“墨麟玉,風氏傳世信物,得到它可統領風氏一族……”
“真有墨麟玉!傳言竟然是真的!”
場麵又一次亂了,傳說中的東西,誰都想要。
“底價多少?”
老者眼底閃過精光:“底價……一條命,一張圖。”
“這個有趣。”被眾人簇擁的尊貴女孩咯咯一笑:“誰的命,什麽圖?”
“一個女人的命,一張秘境長生圖。”老人的視線落在全場最紮眼的地方,以及坐在最紮眼位子上的赫連若畔身上。
一道道如劍視線望過來,楚葛雲未等老者話音落便抽身而起,拔除腰間佩劍直指黑衣人的脖頸。雲亦飛則立時起身在赫連若畔側旁護衛。
“你故意的!”楚葛雲咬牙切齒道。
“故意?豐氏祖先遺言,我不過是驟風坊一位小廝。何來故意之說。”黑衣人仍未抬起臉。
風氏雖有祖訓,未必是要殺赫連若畔,但老者此話一出。先不論那張長生圖是否子虛烏有,她赫連若畔倒是實實在在呆在這裏,場中凡是想得到墨麟玉的人絕會先殺赫連若畔以表決心。
著實陰損。
隻眨眼間,各種利器幾乎同時朝著赫連若畔麵門飛來,這個距離和速度,根本無從抵擋。楚葛雲雲亦飛齊齊變了臉色。
卻在煞那間,赫連若畔細瓷般的臉上綻出一抹笑,手心托出一枚墨玉,墨如漆。
黑衣人臉色大變,暴喝一聲:“燃!”漆黑的鬥篷無風飛舞,露出鬥篷下耀眼紅衣,鬥篷過處,突然竄起一道道火舌,將飛來的暗器吞噬殆盡。
頃刻間赫連若畔便被他抓緊懷裏,他腳下一頓,等其他人從耀眼火光中找回神智,雅間裏早沒了兩人的身影。
原來這間房下竟然裝有電梯一樣的裝置,隔過一樓大廳通往地下暗室。
赫連若畔在黑暗中不辨東西,隻聽哢嚓一聲,不遠處的亮起暗淡燭光,照出黑衣人清瘦的身影。
鬥篷已經不在,那人紅衣似火,昏黃燈光下,衣擺上刺繡的火鳳若隱若現,他清瘦的身子仿佛都著了火,要燃盡一切。
“你從哪裏得來的墨玉?”聲音不再單調,甚至隱隱顫抖。
赫連若畔勾起笑:“展出的那塊是假的,我這塊才是真的。或許我該叫你……風無劫。”
“我問你玉從哪裏來!”風無劫暴躁地抬起臉,容顏絕色,如黛濃眉間一抹血色火焰胎記奪魂攝魄。
赫連若畔平靜地攔下他掐過來的五指,放任體內靈力流轉:“你殺不了我,我們靈力相克。”
“你現在靈力微弱。”風無劫一針見血。
赫連若畔卻不在意:“可我有可號召整個風氏的墨麟玉。”望著風無劫瞬間黯淡下來的赤瞳,她恍然大悟,“其實墨麟玉號召的不是風氏,而是你風無劫,是麽?”
見風無劫不語,她又說:“祖訓是你捏造的,隻為了拿假玉逼出真玉。如果我沒有來鬧場,你會設計讓人殺擁有同一塊玉的人,來換取假玉。讓我想一想……是因為你本人不能對持玉的人下殺手?”苦惱搖頭,“也不對,若真是如此,你方才不會救我……”
“不必想了。把玉給我,我幫你完成一件事。”燭影飄搖,風無劫反手一揮,燭光大盛。
“不成,那我豈不是虧了,原本可以掌控你,現在隻換做你做一件事,不給。”亮光中赫連若畔嬌俏的臉有些茫然。讓她驚訝的不是風無劫的身份,這一點在風無劫找來設賭的時候她就猜到,她隻是不明白,如果這塊玉真有這麽重要,楚沐風為什麽會給她?
風無劫赤色的眸中毫無生氣,如同他這個人――孤寂,透骨地涼。他微垂眸:“我幫不了你。要置赫連崢於死地的是太子,風氏現任家主正和太子關係密切,我隻是家主身邊的影子,替他做事,但不能替他做決定。”
“不需要你替他做決定,也不需要破壞風氏與太子的聯盟!”他態度一鬆,赫連若畔立刻打蛇隨棍上,“拖後腿你會嗎?拖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