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正常的男人，誰會願意娶她？
“天雨！”他用哀求的口吻說：“我想跟你說說話，就一會兒，行嗎？”
再次聽見趙楓親昵地呼喚，恍如隔世。但她心裏已經泛不起任何漣漪。
他，比上次見麵時更憔悴了。
雙頰下陷，瘦削灰黃的臉上，胡須雖然修得幹幹淨淨，卻掩不住疲憊不堪的倦色。
空洞無神的雙眼兩側，已爬上略顯滄桑的細紋；幹涸的雙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平時驕姿挺拔的身軀，也因為對天雨的期盼，而顯得有些駝。
天雨心中那座堅不可摧的冰山，不由得又開始迅速融解。
並排和趙楓坐在樓下花園冰涼的石凳上。倆人之間的距離，仿若經過精心丈量，構建起的深渠壁壘，無法逾越。
陰晦的雲彩，沉悶的空氣，低壓壓在他倆頭頂上盤旋。暮冬沒有熱力的陽光，透過零落的枯枝敝條，稀疏地灑在枯萎的草坪上，更像是冬夜裏淒清的月光。
天雨沒來由的打了個寒戰。
“天雨，我……明天要結婚了。”趙楓的滿麵愁容，讓人絲毫體會不到，他將做新郎的喜悅。
“那好哇！恭喜你了。”天雨早已是心如止水。
“天雨，我知道你恨我，永遠也不會原諒我。”趙楓用手搓搓衣領，斷斷續續，哽咽難言，“可我就想告訴你……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我們拍的婚紗照……我媽要我扔了，可我舍不得，真得……我偷偷藏在床下的櫃子裏……”
天雨的眼睛，雖然一動不動地盯住地麵，但眼角的餘光，卻把趙楓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原來他那麽愛搓衣領，自己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呢？
這種神經質的動作，完全跟個三歲孩子無異。
而且，他竟那麽愛哭，渾身上下，哪有一點男子氣概？
“你說完了嗎？如果說完了，我要回去了。”她僵硬地直起身，跌跌撞撞穿過擋在身前的常青樹籬，不顧身後趙楓悲泣的輕喚。
她對趙楓明明早已沒有恨意，是否代表對他也早已褪盡愛意。
可為什麽，她眼底還是禁不住地湧出熱辣辣，針刺般的痛楚……
下午的約會，她的異常自然沒逃過肖天賜細心的眼睛。
“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她衝肖天賜恬淡一笑，假裝不經意地揉揉眼窩，“沒什麽。大概是昨晚沒睡好。今天是什麽電影呀？”
“保證是你愛看的。”肖天賜充滿柔情的眸中，盡顯寵溺。
影院外醒目的大海報，顯示這的確是她最喜歡的電影之一——《大雄的日本誕生》。
“嗬嗬嗬！”黑暗的影院內，不時發出觀眾開懷的笑聲。
但鄒天雨呆滯的雙眼，還充斥著趙楓帶給她的刺激。
大銀幕上隻是不停地跳躍著五彩的光斑。
電影到底在演些什麽？她絲毫不知。
她微微側目，悵惘地注視著肖天賜：這會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一起看電影嗎？
一直以來，她都掩耳盜鈴的自認為：肖天賜也許早就從王醫生那裏，知道她是無法生育的。
也許，他並不介意。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尤其是今天，趙楓的出現，再度警醒了她，和肖天賜之間不能再拖下去。
長痛不如短痛，陷得越深隻會讓兩人傷得更重。
滿腹心事卻無處傾訴，她隻能輕聲歎息。
無神的雙眼，又愣怔地盯住叮當貓那張滑稽的圓臉……
一隻修長的手，悄然覆上她冰涼的小手。
她若然抬起頭，憂鬱的黑瞳中，印出肖天賜那真摯愛憐的笑臉。
他深情地凝視，充滿色彩，好似一股春意盎然的暖流襲來，令她的心，冰雪消融……
跟著落幕散場的觀眾，一起走出影院。
他們倆這才發覺，幽藍的夜空中開始飛舞著水晶似的粉末。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已無聲無息地飄落。
“冷嗎？”
天雨與他相視而笑，對他在此時此刻，顯耀的紳士作風，爽朗地輕諷道：“你以為是在拍電影呀！我穿得比你還多呢！”
她竭力壓製住心頭的躁動，隻希望宣判的那一刻，來得更晚點。
“天雨，你就是這樣純真、直率，讓人覺得你很可愛。”
肖天賜毫不吝嗇地讚美，讓她記起了另一個男人，另一個幾乎成為她丈夫的男人，也曾對她用過同樣的溢美之詞。
她的心一橫：不能再拖下去了！
“天賜，你喜歡孩子嗎？”她問得安詳而寧靜，內心卻起伏不定。揣在兜裏的手，手心已經開始微微冒汗。
“當然喜歡，難道你不喜歡嗎？”肖天賜溫和地笑了，覺得這樣的回答理所當然。
“可如果我要告訴你，我不能生孩子，你——還願意娶我這種女人嗎？”她沒有放慢腳步，但已細致地察覺到身邊的人，停住了。
空氣倏然凝結，“撲通、撲通”一聲比一聲急促，那分明是她自己躍動的心。
果然，肖天賜唇角的月牙兒隱沒了。
他驚悸地看著轉回頭的天雨，明白她臉上的沉穩、凝重，代表這不是個玩笑。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直隱夜幕的道路，沉默了。
天雨抿緊雙唇：是啊！早該想到了，不是嗎？
正常的男人，誰會願意娶她？
她抬頭望向透明的夜空，霏霏細雪，漫無目的四處飄散，彌漫天地，似柳絮般輕盈地落在她的眉睫，卻令她的臉頰感到一絲無助的生疼。
眼眶裏並沒有淚水，眼淚似乎都在往心裏流。
“天雨，如果我說，我不介意呢？”稍許片刻的沉默後，肖天賜溫情脈脈的目光又投來。
但在她眼裏，趙楓的臉與肖天賜的臉已重重疊疊，就像一對連體雙生子，再也無法分離。
“我想回去了。”她輕聲表示。在這充滿寒意的夜晚，她笑得有點淒涼。
“天雨……”肖天賜的語氣裏，隱含著一絲擔憂。
他沒想到自己一秒鍾地猶豫，會讓天雨一路沉寂，直到她家的樓下，還依舊垂首不語。
“我沒事，”天雨終於抬起頭，慶幸自己終未讓眼淚落下，“天賜，今天謝謝你！真的。”
當她義無反顧地轉身沒入樓道的陰影中，眼淚終如開閘的洪水，忘乎所以，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