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廠,站在河邊,把一個個大大的鵝卵石使勁的扔在黑黑的河水裏。咚咚的水花聲在隻有月亮沒有蟲鳴的夜裏特別響亮。他爸肯定又喝酒了,又在打他媽了。要不然他也不會大晚上跑到河邊來。
每次隻要看著他爸醉醺醺的踢開院門,新廠和他媽就都會像觸電一樣渾身一顫。新廠會立馬躲起來,然後趁他爸不注意跑出去。他媽卻不敢跑,因為每次跑完回來家裏就會被他爸砸的稀巴爛。他家窮,經不起幾回砸。所以他媽寧願挨打也舍不得他家那些盆盆罐罐。他爸倒也是比較講原則,不管是新廠他媽還是新廠隻要讓他打一頓,就會呼呼睡去不會砸任何一樣東西。有時新廠心疼他媽就會對他媽說:“媽,這次你跑,我來挨打。上次打傷你的腿還沒好呢。”新廠他媽這時就隻會抱著新廠又哭又親,等他爹回來又會讓新廠跑出去。有次新廠回到家看他媽挨打後發腫的臉,淤黑的眼框,就瞪著他那不大的三角眼狠狠的對著他媽說:“媽,你再忍忍,等我長大了,我替你報仇。“他媽一聽臉色就變了,轉頭憤怒的瞪向新廠發瘋似的吼道:“你怎麽能這樣想,他是你爸呀,你爸養活咱們一家不容易,他不喝酒時對你不是也很好嗎,你再說這樣的話,你就是畜生。我再也不認你了。”從此以後新廠再也沒有說過類似的話。那年新廠12歲。
新廠出生時,正趕上我們小鎮修建一個大型煉油廠,他爸也在那個巨大的建築工地幹活。所以新廠就有了這個土氣但十分有紀念意義的名字。我們小鎮有很多類似的名字,立項呀,新廠呀,建廠呀,建成呀。隻要對廠子的曆史比較清楚的,一般聽到他們的名字就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出生的。
新廠在河邊轉悠,他早已習慣,沒有感覺到害怕也沒有感覺到孤單,就是感覺到餓。他爸今天回來的早,新廠剛下學晚飯還沒有吃到嘴就跑了出來。這個年齡的小子,餓實在是很難忍受的事情。新廠的肚子咕咕直叫,腦袋還有點暈。實在是受不了了,新廠就往家走,他想這麽半天了,他爸也該睡著了。
新廠家所在的村子,就在河的北岸邊,越過古老寬廣的古河道就是。這條大河曾經就是沿著這條古河道,像一條黃龍一樣一刻不停的卷著泥沙奔向大海。現在因為不遠處水電站的修建,變成了一道不算很寬的河流,靜悄悄的流著,清澈溫柔。古河道上也隻剩下厚厚的沙層。仿佛是在告訴人們它曾經是多麽曠闊,多麽洶湧,多麽偉大一樣。雖然大河已經不複往昔般令人敬畏,但村口的河神廟依然香火旺盛,不過主神已經不再是河神,早已變成主管財富和生育的神靈。河神也隻能在旁邊最小的偏殿裏分享點少的可憐的供奉。
新廠走過變成麥田的河道,來到了河神廟口,已經能夠看見村子各家亮起的燈光。他實在是走不動了,就坐在河神廟門口的大柏樹低下,看著大柏樹低聲的說:“幹娘,我真想快點長大離開這個家。”
如果比曆史上誰的兒子女兒多,這個大柏樹就算不敢說肯定第一,也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基本上這裏方圓幾十裏地的,凡是身體不好的小孩,都會被大人拉過來磕頭把它認作幹娘,以保佑小孩健康成長。這個風俗估計有幾百年了吧。新廠就是它成千上萬個幹兒子幹女兒中的一個。
這棵樹幾百年來被人們一直頂禮膜拜肯定是有道理的,廟門口樹立的一座大大的石碑上就詳細的講述了這棵樹的傳奇。
首先這棵樹出身就很高貴,是由古時最美的男人西晉潘安親手種下的。那時候這裏叫河陽縣,潘安在這裏當縣令,史書上都有明確的記載,當時他命令全縣百姓遍植桃樹,於是就有了河陽一縣花的典故一直流傳。後來可能是別人都說他一個大男人愛種什麽桃樹,他不高興了,於是就種下了這棵柏樹,當然這是我胡說的。
其次這棵柏樹自己也很爭氣,因為不能因為說你出生高貴大家就崇拜你,關鍵還要靠自己。這棵柏樹後來發憤圖強自己竟然修煉成精,不但沒有為禍一方而且幫助河陽百姓鎮壓了河中水怪成為造福一方的神樹。一時香火十分鼎盛,特別是對來求保佑孩子平安的願望更是有求必應。百姓們都說神樹娘娘喜歡孩子,從那時起就流行起拜幹娘。雖然神樹娘娘深受百姓愛戴崇敬,但夜深人靜時也會感覺到孤單寂寞冷。慢慢的就晚上自己化身跑出去消解寂寞。可能是和人相愛劇情太俗氣,石碑上就沒有按這種大眾套路寫,而是記載的人家和河對岸也是一棵修煉有成的柏樹相愛了。可能是倆個都修為不夠,都隻能晚上相聚,所以記載新廠的幹娘經常在晚上跑出去約會情郎。本來挺好的,誰知讓一個路過的老道看出來了,就找到當時的廟祝說:“這棵樹如果再這樣,遲早會離開再也不會來,到時候就沒有東西鎮壓住水怪。”把廟祝嚇的一愣一愣的就求老道幫忙,老道就出主意讓廟祝白天用繩子染上黑狗血綁在樹身上先定住她幾天,被繩子綁住,這棵樹肯定想掙脫,七天後當這個柏樹為掙脫繩子累的精疲力盡時道士再用童子尿泡過的7寸長釘釘住她的根,這樣柏樹就再也跑不了了。然後道士再去河對岸用同樣的方法搞定那棵樹,以後人們就可以不用擔心了。而且釘住以後這棵樹也不會再長新枝,已有的六個樹枝也隻會一枝發芽長葉。每一甲子換一枝。這樣做也是為了讓樹的修煉減慢下來,以達到永遠鎮壓河怪的目的。
新廠認了幹媽後,基本上每年生日他媽就會帶著新廠來給這棵樹磕頭,新廠看著幾人都合抱不過來的樹幹上係著許多條紅繩子,當時他還問他媽這是什麽,他媽給他講的是這是別人給樹做的打扮就像頭上的紅繩結一樣。後來新廠上學了認字了,就每年過來看長葉子的那個樹枝換了沒有。還激動的給他媽講真是六個樹枝,真隻有一個長葉子。講紅繩子是不想讓樹走。他媽不認字,就微笑著聽新廠給讀石碑上的故事。新廠驕傲的講完還興奮的對他媽說:“幸虧那個老道士,要不然這樹都跑了,我也沒有地方拜幹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