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行覓林（四）
行覓林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仔細將風裏溪這幾日說的話都回味了一遍。他走出密林，看到附近的村莊都是斷壁殘垣的一片，還有些地方的火焰還未燒盡。
看到這幅景象，他的鼻子忽然一酸。他看著自己的雙手，仍然不信這是可以保佑土地平安的雙手。這時行覓林忽然想到，小時候的自己為了不傷及一花一草，可以居於洞穴數百年，麵對那麽多人的挑釁，也絕對不施展自己邪惡的法力。雖然後來他也發誓不再使用這種能奪取生命的能力，但眼前這幅景象卻比那些枯花枯草慘烈一百倍。
後來的自己不但奪取了他人的生命，還奪取了他們平淡安樂的生活和賴以生存的家園。
“你怎麽越活越不明白了？”
風裏溪的話猶在耳邊，行覓林再回憶起他這句話，感受到的更多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和一種無能為力的痛心。
這麽厭惡人類的自己真的能保護他人嗎？
他魂不守舍地走在這些廢墟當中，卻尋找不到答案。
忽然，一聲孩子的尖叫把他換回了現實中。他辨別聲源後趕緊跑了過去，發現一個髒兮兮的孩子倒在廢墟中，滿臉驚恐地顫聲道：“別……別吃我……”
行覓林再跑過去一點，隻見一隻巨大的灰狼正朝著孩子流口水。他叫不出這是哪種妖獸，隻能大聲叫道：“快滾！”
那孩子像看到了救星一般，趕緊爬到行覓林的腿邊，抓住了他的衣服哭道：“哥哥救我……”行覓林看著隻感到揪心般的難受。
那灰狼看到行覓林，便坐了下來，低了頭極其恭敬地道：“大人，我實在不該與您搶這孩子，告退了！”說完便起身要走。
行覓林覺得奇怪，便急道：“你別走！你為什麽叫我大人？”
那灰狼複又坐下道：“是您施展那偉大的法力殺了這些愚昧的人類，有了這些食物，我們豐山的妖獸才得以保命活到現在。我實在不會說話，描述不出您的偉大。”那灰狼說到後來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索性就趴在地上了。
那孩子聽完這些話，趕緊撒了手，一臉驚懼地看著行覓林。
行覓林心中一涼，他從前毀了一個村子隻需要揮一揮袖子，從未想過村裏有些什麽人，失火後他們又能去哪兒。不如說，他知道那些人會被燒死，才會引起野火。沒想到，這些村人最後會因亂成為妖獸們的口糧，死無全屍。
“是你殺了我娘！我要殺了你！”這時那個孩子瘋了般的大叫道，往行覓林的腿上咬去。
“不得無禮！”那灰狼大叫道，便向孩子撲來。
行覓林一手抓住了灰狼的脖子，那灰狼像是十分驚懼般斷斷續續道：“大人，您為什麽……”
行覓林手上隻是輕輕一發力，灰狼就已沒了氣息。那孩子見此狀忽然呆住了，隻是愣愣地看著行覓林。
行覓林別過了臉不看那孩子，輕輕道：“你走吧。”那孩子便飛也般的逃走了。
行覓林放下了灰狼的屍體，忽然想到自己幼時錯殺了一位婦人，他也是放走了那個孩子，所有的事端便是由那時起。他看著灰狼的屍體，心想它也並沒有做錯什麽，自己卻盛怒之下又取了它的性命。
行覓林自言自語道：“就這樣結束吧。”
行覓林趕了許久的路，才到了瀛洲島。瀛洲島上滿是他沒見過的奇珍異獸和參天古木，他覺得新奇異常，便這裏看看那裏摸摸。
這時一隻雀兒飛了過來，朝他問道：“你是豐山耕父神行覓林嗎？”
行覓林便點了點頭，那雀兒又道：“你跟我來吧。”
“我為什麽要跟你走？”
“風上仙有命，若是行覓林來，就將你引到居處，免得你走錯了路。”
“你怎麽知道我是行覓林？”
那雀兒咯咯笑了幾聲道：“我看你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便知道你是那殺伐無數的耕父神啦！”
行覓林聽它開自己玩笑，便笑道：“你信不信我吃了你？”
那雀兒落在他的肩頭輕聲道：“我知道你不會再殺人了，這瀛洲島上有許多跟你有相似經曆的妖獸，現在也都改過自新了，”那雀兒頓了頓道：“但是你不能留在瀛洲島。”
“為什麽？”
“因為你並不是無家可歸……”
這時一個聲音從遠處喊道：“重明！你怎麽還不來，可看到行覓林了？”
行覓林一聽是風裏溪的聲音，登時緊張了起來，莫名站直了身子。風裏溪漸漸地走近了，看到行覓林站著，便道：“跟我來吧，我們坐著說話。”
雀兒飛到風裏溪肩頭，道：“風仙人，你怎麽來了？我正要帶他來找你呢！”
風裏溪笑道：“等你把人領來，我茶都涼了。”
這時行覓林忽然撲通一聲跪下了，淒然道：“求風仙人賜我一死。”
雀兒大叫起來：“我隻是說你不能住在瀛洲島，你怎麽就尋死覓活了？”
行覓林抬頭對風裏溪決絕道：“我的業障已然還不清了，隻要我活著，就有更多無辜的生命死去。或許耕父神是能夠保佑他人的神明，但我確實是不詳的存在。”
風裏溪歎了口氣，手上用了力道，將行覓林扶起來道：“若是那麽容易，那人人都去死了。”
行覓林一臉驚異的望著他，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風裏溪繼續道：“贖罪需要的是更大的勇氣和決心，你若是覺得能像之前一般大開殺戒那麽容易，那就想的太簡單了。你要走的本就是一條痛苦的道路，這是你自己抉擇的。難道走到一半，你就嫌太辛苦了要自尋短見？”
行覓林被他說得愣住了，不知要說什麽來回擊。風裏溪見他不說話，便拂了拂袖轉身離去，便走便道：“我想你不該是個懦弱的人。”
這時雀兒飛過來對行覓林道：“你身處其中太深了，早點醒悟過來吧。”便也隨風裏溪飛走了。
行覓林又站了半晌，才返程回豐山。他這時才真正堅定了決心，他知道罪孽是還不清的，為此他要一直處於精神的痛苦之中。但他當下最應該做的事，就是複興豐山。
從那以後，行覓林都在努力整頓豐山，豐山的新住民也越來越多了，山林之中也越來越平靜。但這其中所費的心思和氣力，隻有行覓林一人知道。但看開了以後，他性子又像從前那樣不羈了，不把困難放在眼裏。
行覓林也時常去瀛洲找風裏溪敘舊，風裏溪早就一改從前教訓人的口氣，他打理著瀛洲島也有心累之處，與行覓林有訴不完的苦衷，於是兩人也就成了知己朋友了。
豈知千年過去了，噩耗卻不期而至。那日一隻貓妖前來豐山，哭著問他有沒有風裏溪的下落，他便知道大事不妙。
從此以後，風裏溪便再也沒有一絲消息了。不想幾百年後，他卻收到風裏溪的一張字條，確實是風裏溪的筆跡，上書“靈山雲水澗一敘”。行覓林心裏也是在責怪風裏溪為什麽不多寫一些的，關於他這幾百年來的生活和現在的近況。
他便趕緊啟程來到靈山，隻求快點見到風裏溪。
青兒聽了隻是呆呆地張著嘴巴半晌都說不出話，行覓林以為他害怕自己曾經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便笑道：“怎麽？這下害怕了？”
青兒搖了搖頭道：“不……我隻是覺得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你這孩子倒很稀奇，竟然不害怕我，那你和小黑的故事呢，也該同我講講了吧？”
青兒便將事委和盤托出。行覓林聽完後心裏已經有個底了，那小黑多半是個貓妖，它竟願意屈尊住在一個人類家裏，可見他倆感情頗深。
兩人又走了一會，青兒便往遠處一指道：“這兒就是雲水澗了！”
行覓林遠遠望去，看到一潭清澗隱在叢林中，便對青兒道：“謝謝你了，現在你快些下山吧，小黑我一定幫你找到。”
這時行覓林的形象在青兒心中格外高大，他便乖乖的下了山。
行覓林往雲水澗去，隻見雲水澗在透過密林的陽光照射下格外熠熠生輝，倒也是一個美景，他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風裏溪來，連一絲氣息都沒感受到。
行覓林心想風裏溪的信上沒寫時間，大約是自己來早了，便到靈山別出去逛了，要找小黑的事竟然又被忘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