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天香(一)
年大哥背著一個布袋走在叢林中,忽然聽到一陣陣的哭聲。年大哥便充耳不聞般繼續前進,那哭聲卻越發厲害了。年大哥猶豫了一會,不耐煩的轉身撥開了灌木叢,果然有一個紅衣女子蹲在裏麵哭泣。
年大哥問道:“你在哭什麽?”
那女子忽然聽見有人的聲音,趕緊向前爬了幾步,跌坐下來驚恐地看著年大哥。
年大哥心想以後再也不插手別人的閑事了,也再也不救人了,真是麻煩。年大哥便不耐煩道:“天色快暗下來了,你快回家吧。”說完提腳就要走。
隻聽那女子輕聲道:“我……我沒有家。”
年大哥轉頭細看了幾眼,忽然看到那女子身後還留著條毛茸茸的紅尾巴,便笑道:“原來是隻小狐狸,你在這做什麽?”
那女子趕緊藏起了自己的尾巴,支支吾吾道:“我……我剛剛……剛剛修煉成人。”
“怎麽?還不會說人話嗎?”
“會說!”
年大哥放了布袋,存心想逗她一逗,便道:“你剛剛修煉成人,我看你這樣子也沒去人世裏走過幾回,怎麽會說人話?”
那女子急道:“我早就會說人話了,因為以前江笠天天說話給我聽!”
“江笠是誰?是個人嗎?”
那女子聽年大哥這麽一問,又突然哭起來,年大哥急道:“剛才還說的好好的,怎麽又說哭就哭了?”
女子也不答他,兀自蹲下了哭泣。年大哥見日落西山,天色就要暗下來了,也不想再趕路了,便問道:“誒,小狐狸,你餓不餓?”
女子頓了一下,抬頭怯生生望了年大哥一眼,便點了點頭。
年大哥把布袋一甩道:“你就在這別動,布袋也別打開看,你敢打開我就……”女子睜大了眼睛看著年大哥,年大哥頓了一頓,張牙舞爪道:“我就吃了你。”那女子倒也不是很害怕,隻是呆呆地點了點頭。
不過一會,年大哥手裏就拿著幾尾肥魚回來了,女子倒也乖乖的坐在那裏沒動,似乎是很久沒吃東西了,一把奪過年大哥手裏的魚就要開始吃。
年大哥喊道:“你幹嘛!”趕緊把魚搶了過來,心想這小狐狸力氣還挺大。年大哥生起了火堆,拉出了魚腸子,把魚串了,夾在樹枝上翻烤。
女子仿佛不懂他的行為,又不敢多說什麽。年大哥歎一口氣道:“你現在已經成人了,如果以後要到人世裏生活,就要像個人樣,明白嗎?”
年大哥見她點了點頭,又道:“人是從來不吃生肉的,以後的肉和菜都要煮熟了吃,明白嗎?”
女子又輕輕地點了點頭,還是不說話。過了一會,魚烤好了,年大哥便把魚遞給她道:“慢點吃,小心燙。”
女子顯然是餓極了,張口便咬,被燙到後叫了一聲。年大哥喊道:“不是讓你慢點吃了嗎?!”一把奪過她手裏的魚,用內力吹了幾下再還給她道:“吃吧,就知道吃,以後嫁不出去。”
他當然是開玩笑的說法,妖怪按理也不能嫁給凡人。誰知那女子好像聽進心裏去了,竟嚶嚶地哭起來。
年大哥心想以後再也不多事了,若是男子這麽煩人,他早就一拳頭過去了,但對方還是個剛剛修煉成人的小姑娘,他也不敢嚇著她,便柔聲道:“好啦好啦,我開玩笑騙你的,你不會嫁不出去的!”
誰知那女子輕輕啜泣起來:“是不是因為我不像人,江笠才不肯娶我?”
年大哥心想要壞事,敢情這小狐狸是為了心上人在這哭呢。現在的姑娘家怎麽都這麽愛為心上人哭?前些日子救下的類無煙也是這樣,起先還冤枉自己是壞人,後來又纏著他一起尋找風裏溪。
年大哥本想不管了,又見這小狐妖雖剛修煉成人形,卻也長得標致,哭起來更是惹人憐惜,便道:“好了好了,先不想了,今天好好睡一覺,明天就能忘掉這個人了。”
“怎麽忘得掉?”那女子叫起來,“自從遇到他,我每晚睡覺前想的都是他,每天早上一睜眼就開始等他來,怎麽可能睡一覺就忘記了……”
年大哥見她又哭了,不知道該怎麽勸好,隻聽她又說:“難道你沒有忘不掉的人嗎?”
年大哥被她突然這麽一問,也有些懵了。他誕生在這個世界上起,就知道自己是年獸,隻當自己壽命永無盡止。因此在生命的長河中,他雖然常常很熱心卻不會真被什麽絆住腳,他始終知道沒什麽人能永恒相伴於他,便也沒起過這樣的念頭。
每日每日不過是逍遙度日罷了,直到遇到了另一隻年獸並目睹它灰飛煙滅,年大哥才意識到自己的生命也有盡頭,從此他便更打消了這個念頭。若他真心喜歡什麽人,肯定是要護她一世周全,並送她到生命盡頭他才放心離開。若是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消失,那又何必惹那個人掛心一輩子?
年大哥緩緩搖搖頭,那女子停止了哭泣問道:“你不是凡人吧?是不是也活了很久了?怎麽可能會沒有喜歡的人呢?”
年大哥被問得心煩,便道:“你這隻小狐狸怎麽那麽多問題?我還沒問你為什麽要嫁給凡人呢。”
他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那女子低聲說道:“我努力修煉成人,就是為了嫁給他。誰知今天我終於成人了,他卻娶親了。”
“哦?那江笠還是個負心漢了?”
女子急道:“不是的,他……他根本就沒把我放在心上吧……”
年大哥心想長夜漫漫,聽個故事也好,便道:“這是怎麽回事?說來聽聽。”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大約是覺得他現在不像是一個壞人了,便將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女子本是山間一隻百年的紅狐,她本來也沒想修煉成人,隻是單純的不想死罷了。別人是把生存當成修行,她倒是把修行當成生存了。
一日,她蜷在樹下小憩,隻聽道一聲激情昂揚的吟哦:“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她已在這片叢林中生活了幾百年,當然也遇到過人類,也懂得幾句人語。但她依舊不懂這幾句詩是什麽意思,隻覺得的氣勢磅礴,便起了興致,跳到樹枝偷偷看著。
原來是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拿著藍皮書卷在背詩呢,她便跳到下麵的一根樹枝上再仔細瞧了瞧,隻見那書生也才十五六歲。一會兒一臉興奮地念著“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一會又很潦倒地念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