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劍心:翠苗玉立沐春風
伍安養了兩日便能起了,他睡眼惺忪地走到庭院中,朝著太陽狠狠伸了個懶腰,卻聽到腰間卡啦一聲。
“誒喲,年紀輕輕的就閃腰啦!”天香在一邊笑道。
伍安扶著腰,被天香嚇了一跳,叫道:“你……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神出鬼沒的!嘴上沒個正形!”
“誰嘴上沒個正形兒?有些人還管無煙姐姐叫娘呢!”天香哈哈大笑起來。
那時伍安已經昏昏沉沉的,當然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伍安當下臉紅道:“你胡說!”
這時重明端了早飯出來,一手扶住伍安的腰,手上一發力,也不管伍安在嗷嗷叫,雲淡風輕道:“那天我都暈死過去了,硬生生被你一聲娘嚇醒了!”
伍安被重明按了這一下腰也不疼了,嘴硬道:“你也跟著天香學壞了嗎?”
“你不信?你不信等姐姐回來,我們三個一起問她!”天香叫嚷道。
“對質就對質!”伍安也叫起來,突然問道:“她人呢?”
這時類無煙從屋外走進來道:“又怎麽了?”
伍安嚇了一跳,心想這類無煙怎麽總是隨叫隨到的。這邊天香早就跑上去拉了類無煙的袖子叫道:“姐姐你說,當天他是不是喊你娘來著?”
類無煙笑了幾聲道:“這有什麽好開玩笑的?”
重明在一邊問道:“這次去可有什麽線索嗎?”
類無煙搖了搖頭道:“看來這次是我想多了,雖然沒找到蜚的屍體。但蜚已除,村子也慢慢重建了,這事就擱下把。”天香還在一邊吵鬧,類無煙心煩,喊道:“你有空能不能好好去練練道法?”
伍安在一邊幸災樂禍道:“還練道法呢,她能一個時辰不說話就很不錯了!”天香轉頭追了伍安要打,重明一把拉住天香,喝道:“伍安身子剛好,不許胡鬧!”
伍安見天香還在朝他吐舌頭,重明和類無煙一臉笑意,突然心上一暖。從前師兄弟有的怕他有的討厭他“撒謊”,都不愛跟他玩兒,夢安居這三人雖然都有些女子脾氣,心性卻是那些師兄弟比不上的。心想就這樣住在夢安居,倒也很舒坦。隻是師父現在不知在哪裏?
時間就這樣過去,轉眼已是第二年立夏,天氣慢慢熱起來了,人就是呆呆坐一下午也跟酥了一般。
這日伍安找不到有關天心道士的線索,便早早回了夢安居。隻見堂內坐著一位女子,穿的妖妖俏俏一身橘色的紗衣,頭發鬆鬆地拿紅木簪子挽著,不像尋常姑娘家的梳妝,眼角和嘴上也抹了紅胭脂。伍安心想,這大概是位風塵中人了。便上前拱了拱手道:“姑娘好。”
那姑娘起身屈了屈身道:“伍公子好。”伍安心想他從未見過這姑娘,她怎麽知道自己是誰?卻見那姑娘一雙鳳眼,卻目光淩厲,沒有一絲妖媚之相。
姑娘又道:“我叫葵麗,是‘風花雪月’樓中的歌妓。我已來過夢安居好幾趟了,剛剛聽天香說夢安居新來了個伍安公子,心想便是你了。”
伍安笑著伸手道:“正是在下,葵麗姑娘不必拘禮,坐吧。”那姑娘一笑,便大大方方坐下了。伍安心想這姑娘行事竟如此直率瀟灑,能直言自己是歌妓。
葵麗這時轉向類無煙道:“無煙姐姐,我要的東西可有了?”
類無煙朝重明看一眼,重明便進去拿了一隻琉璃瓶子出來,裏麵裝了水一樣的液體。葵麗便開心地接過了,笑道:“謝謝姐姐!”
類無煙對葵麗道:“如今你做了王公子的侍妾,可有人給你委屈受?”
葵麗笑了笑,道:“誰敢給我委屈受!”
伍安心想類無煙也是直率,自己還站在這呢,就直言姑娘家不能為外人道之事。又想姑娘嫁娶之事自己不宜多聽,就笑了笑退出去了。
不多時,伍安從裏屋瞧見葵麗出了夢安居,才出來問類無煙葵麗找上夢安居所為何事。
類無煙笑道:“你想知道,剛剛怎麽不在旁邊聽著?”
伍安撓撓頭發,道:“這……你們就這麽在我一個男子麵前大喇喇地談閨閣之事,我怕她麵上掛不住就退下了。”
“你不用這樣小心翼翼的,葵麗不比其他姑娘,她一向有什麽說什麽。”
伍安心想,這倒難得,又想起葵麗是歌妓,卻一點沒有做作之態,更是難得。類無煙見伍安不說話,便道:“你想什麽呢?葵麗入歌妓這行實是萬不得已。”
伍安紅了臉,“我隻是在想,葵麗能這樣直爽瀟灑也是難得。”
“她本是山野裏長起來的,自然沒有尋常姑娘那麽多規矩,”重明在一邊道,“她自小喜歡鄰家的哥哥武生,武生雖然身在山野,卻想著去京城考武官。隻是不想在武官考試時被人暗害了。幾年前葵麗來夢安居,也不哭也不鬧的,就在門外跪了兩天。姐姐看她可憐,就將武生的魂魄招來,也不知他們倆說了什麽,大抵是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在那之後葵麗便決心去京城做歌妓了。京城離靈山頗遠,她卻每年都來幾趟跟我們說說話。”
“她為什麽……”
“她想著給武生報仇呢,她現如今要嫁的王裕堂的父親便是害死武生的人。”類無煙喝了口茶道。
“這……”伍安聽這幾句話雲淡風輕的從類無煙口中說出來,知道葵麗這幾年不知藏了多少隱忍和心酸,剛剛見她那快活地樣子,隻道她是真的為要嫁給如郎君而欣喜。
類無煙這時看向伍安道:“今日可有天心道士的下落?”伍安搖搖頭。
類無煙淡淡道:“來日方長,總能找到。”
伍安聽她講“來日方長”這四個字,倒是講葵麗比講他多一些。
伍安不想這葵麗心性是如此剛硬,為了給武生報仇,能隱忍去做歌妓。又想起剛剛重明給了她一瓶東西,不知道又是什麽。伍安趕緊詢問重明道:“你剛剛給她的是什麽東西?”
“那是帝台之漿,相傳是帝台所居之所的山泉,人喝了可以不心痛。”重明答道。
伍安心想帝台想必是個大善人,怎麽身邊的東西都對人有益。忽然又想到葵麗要這帝台之漿做什麽,他心裏隱隱不安,這葵麗難不成是想對王公子動手?便問重明道:“她為什麽要這帝台之漿?”
“夢安居一向不左右事主的想法,葵麗付給了我們相應的報酬,我們自然就給她了,想不了這麽多。”重明答道。
伍安心想你還真是第二個類無煙,便急急地往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我去找葵麗姑娘,估計要過幾日再回來。”
重明這時要追出去,類無煙攔住她笑道:“他總是這樣愛多管閑事,且讓他去吧。”
當晚,伍安躺在客棧床上輾轉反側,忽然起身將枕邊的香袋放到門外的盆栽裏,回房睡了。果不其然,當晚他就夢到葵麗了。
葵麗看上去才十三四歲的年紀,穿著麻衣,背著一把弓箭在山林中穿梭。忽然,她拔了箭輕輕放在弦上,聚精會神地對著一隻野雉拉滿了弓,箭在弦上將發之時,隻見野雉被另一隻黑羽箭射中了。葵麗朝那野雉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叫:“武生哥哥,你又搶我的獵物!”
這時不知從哪兒竄出一個人影,提了野雉的尾巴哈哈大笑:“葵麗,你就是太猶豫了,箭都在弦上,為何不發呢?”
“我準頭哪有你這麽好!你想打什麽打不著,偏要來搶我的!”葵麗氣惱道。
“這有什麽好生氣的!快來,我烤給你吃!”武生一手提著野雉,一手拉著葵麗的手,跑向溪邊。
葵麗生了火,武生一眨眼就把野雉毛拔光了,光溜溜的架在火上烤。武生嘿嘿笑道:“葵麗,你能不能唱首歌給我聽呀?”
葵麗抓起身邊的一塊小石頭向武生砸去道:“你都搶了我的獵物了,我憑什麽唱歌給你聽?”
武生抬手接住石子,“我現在都烤給你吃了,你打下的我打下的不都一樣嗎?”
葵麗低了頭,心裏盤算著,又抬了頭道:“我隻會唱那一首,翻來覆去也唱厭了。”
武生笑道:“你唱吧,反正我聽不厭!”
葵麗斜武生一眼,清了清嗓子,唱道:
“破土昂然指碧穹,翠苗玉立沐春風。
驕陽育得精神秀,沃壤滋來體態豐。
雅韻常存高潔處,好花不臥亂叢中。
雖非青帝座前客,磊落從容一笑翁。”
本來一首十分硬朗、托物言誌的詩歌由葵麗唱起來,塵世氣息減少了,清麗不少。武生鼓起掌來:“唱得好!唱得好!”
葵麗笑罵道:“你誇人就跟罵人似得!”武生笑嘻嘻的不再說話,葵麗突然問道:“武生哥哥,你最喜歡什麽花?”
武生一邊翻動著烤雞一邊不以為意道:“自然是葵花!”
葵麗紅了臉,問道:“為……為什麽……”
“葵花日日朝著太陽,看著就讓人有力氣!加上你把葵花唱的那麽好聽,我當然最喜歡葵花了,”武生把烤雞拿下來,撕成兩半,把大的那一半遞給葵麗,“吃吧!”
葵麗笑著接過了,大口吃起來,忽然又問道:“武生哥哥,我爹說你將來想去京城,是真的嗎?”
武生點點頭,對葵麗燦爛一笑:“我想去考京城的武官,像葵花向著太陽一樣,我也想為皇帝陛下出力!”
葵麗自小不喜歡聽政論,她才不管皇帝陛下怎樣,她小心翼翼說道:“我聽人說,京城有許多好看的姑娘……”忽然感到頭發有異樣,伸手一摸,發現武生剛剛偷偷把野雉尾巴上的毛插在自己頭發上了。
葵麗罵道:“哪有把野雉毛插在頭發上的?”
“這野雉的尾毛花花綠綠地多好看啊!”武生笑嘻嘻地啃著烤雞,“等我考上了武官,一定在京城買好看的簪子首飾來給你。”
“誰要首飾了?”
“我娘說姑娘都喜歡首飾的。”
葵麗望著武生,心中想到:隻要你能回來就行了,誰還管什麽首飾呢?忽而又想如今武生還在自己身邊呢,說這煞風景的話做什麽,便也笑嘻嘻的開始啃烤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