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韓朋鳥(一)
這日伍安起來,見天香在書房聚精會神地看著案卷,便上前問道:“天香,今日可有什麽事麽?”
天香見伍安來了,便笑道:“你是不是閑不住了?去看看日程安排吧。”說完指了指書房的右側。
伍安轉頭看去,隻見那麵牆上滿滿的都是卷起的卷軸,覺得奇怪,心想這時候哪有人這樣裝飾書房的?伍安走過去,見有一麵卷軸是展開的,隻見開頭是幾個正楷:“清乾隆甲子年”,伍安心想這不是今年麽?
隻見那卷軸上密密麻麻,伍安往下看去,看到一行小字:“北山諸懷”,後麵打了個叉。再往下看,就是近幾日的事務。
伍安便看那沒有打叉的,最近的一項是“鴻臚寺卿汪新遠之女汪顰兒”。
伍安不禁奇道:“怎麽找上夢安居的還有朝中官員?”
天香不以為意道:“誰沒有個被邪魔外祟煩擾的時候呢,尤其是那些當官的,對這些講究得很。”
伍安見天香很忙,便也不再打擾,出了書房尋到重明,向她問道:“我們最近一個案子,是鴻臚寺卿之女嗎?”
重明笑道:“我剛想著要跟你說這事呢,你回去收拾收拾,和無煙姐姐下午啟程去京城。”
伍安愣了一下,道:“怎麽就我和類居士去京城?”
重明道:“此行甚遠,沒有十天半個月回不來,夢安居不能隻留天香一人照應。”
伍安還有滿心的疑問,又想左右到了京城就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了,便不再多問,回房收拾衣物。
日已至高空,類無煙叩了叩伍安的門,問道:“伍安,你可好了嗎?”
伍安便開了門,興奮道:“我已經收拾好了,咱們出發吧!”
兩人便出了夢安居,走了一會到了大路上,類無煙又雇了輛馬車。
伍安沒和類無煙說過幾次話,僅有的幾次還多數以不愉快告終。雖已來了夢安居多日,他心裏對類無煙還是稍有微詞,此時兩人獨處,竟尷尬地不知道說什麽。
類無煙倒是不以為意,靠了馬車便開始閉目養神。
伍安到底還是個少年人,藏不住心裏的好奇,便輕聲開口問道:“我們這次去京城,是為了什麽事?”
類無煙眼睛都不抬,便道:“去了就知道了,此去路途較長,你休息會吧。”
伍安便閉了嘴,心裏隻覺得憋得慌。
兩人趕了三四天的路,便到了京城。伍安從小就長在道觀裏,沒跟師父之前也隻是在小村子裏生活,還未到過京城。今日一來,心裏也是藏不住的欣喜,隻見這京城擠擠嚷嚷,看著十分熱鬧。
類無煙自然看出來伍安的興奮勁兒了,便道:“我們先把事情解決了,你想怎麽玩兒怎麽玩兒。”
伍安雖然對京城好奇,卻也知道事務為重,便道:“那是自然,我們是先住客棧還是先去汪府?”
“先去一個地方。”類無煙便又叫了輛馬車。
這馬車東拐西繞,伍安見行路越來越偏僻了,再看類無煙倒是不以為意,怕一開口又碰個冷釘子,便憋住了不問她。
繞了半晌,那馬車在一個宅院門口停下了。伍安放眼望去,這府邸古色古香,年歲估計已上百年了,倒也配得上四品官員的身份。隻是這府邸並沒有高牌大匾上書“汪府”,位置也太偏,周邊隻有紅花鶯啼,卻少有人家。而且這府邸總給人一種異樣的感覺。
伍安剛想往府中去,卻見類無煙神色有異,像是不太舒服,便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類無煙擺擺手,便和伍安走到門口,門口的小廝上來攔住二人道:“來者何人?”
類無煙兩袖一揮,那兩個小廝便昏了過去。伍安輕聲道:“這不太好吧……”
類無煙輕聲回道:“別說話,跟我來!”
伍安便閉口不言,跟著她偷偷摸摸、輕手輕腳地隨她在府內繞了半晌,在一扇雕花木門前停下了。
類無煙抬手輕叩門扉道:“汪小姐好,我是夢安居的類居士,有事想請問小姐。”
隻見門微露了一條縫隙,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問道:“你就是爹爹請來的天師嗎?你……你是怎麽進來的?”
類無煙正色道:“我們今日來並不是奉你爹的意思,是想聽聽你的說法。”
半晌,汪顰兒才打開了門,歎了一口氣道:“你們進來吧。”
類無煙便進了門,伍安還在躊躇,進一個未出閣的官家小姐閨房,自己倒沒什麽,隻怕汪小姐生氣。
隻見那汪小姐再將門打開些,對伍安道:“你是爹請來的天師,進來說話,無妨。”
伍安這才進了門,隻見屋內陳設簡單,不像官家小姐的閨房。汪顰兒在茶案邊坐下了,一副愁容。
“我們聽汪老爺說家中有邪靈作祟,這是真的嗎?”類無煙問道。
“這……我覺得是爹爹太過於小心了,隻是幾隻鳥兒罷了……”汪顰兒吞吞吐吐的,像是對父親的做法不滿,又不敢表現出來。
伍安見她一臉愁容,麵色蒼白,像是大病初愈之像,便問道:“汪小姐近日來身體有何不適嗎?”
汪顰兒趕緊擺擺手道:“我沒有不適!”
類無煙歎了口氣道:“官宦世家的女子無一不想入了蕭薔,為自家爹爹在皇上身邊爭得一個席位,怎麽你卻不肯?”
伍安聽到這句話,愣了一下,心想怎麽扯到皇上了。那汪顰兒也愣住了,半晌才道:“難道官家的女子生下來就是陛下的人?我並不喜歡九五之尊,我隻求一個一心一意對我的男子罷了。再說家父為官嚴正清白,我也無意於使這些手段使家父仕途平穩。”
類無煙笑道:“汪小姐有此心甚好,可為女子表率。”
汪顰兒忽然又聽她誇自己,心中奇怪,隻道:“類居士過獎了。”
“你必定是相信自己的爹爹才能說出這些話,”類無煙喝了口茶道:“你心裏並不是那麽想忤逆汪大人的,是不是?”
汪顰兒一愣,別過了臉,像是十分不忍,顫聲道:“百善孝為先,我又怎麽肯忤逆他老人家。”
伍安在旁邊聽得莫名其妙的,又不好打斷她們,隻好接著聽。
類無煙放下了茶盞,一字一句道:“汪小姐,你能將事情如實跟我們講明白嗎?”
“我……我不想嫁入宮牆……”汪顰兒哽咽著道。
原來汪顰兒已過及笄之年,汪大人十分為招婿的事憂煩。
那日汪大人在上朝路上和李大人笑談提起這件事。
那李大人哈哈一笑:“若不是我家也是個姑娘,早與你結為親家了,也不用你現在如此費心了!”
汪大人歎了口氣道:“李大人你莫要笑我,再過幾年,你也該操心這些事了!”
“你汪大人想要招女婿,那好人家的公子還不排著隊來?顰兒如今也出落的如此水靈了,我就等著看哪位好運氣的公子能成為你汪大人的乘龍快婿咯!”
“本想著跟你商討,你卻站著說話不腰疼!”
“你若是頭疼,何不……”李大人做了一個拱手的手勢。
汪大人連連擺手道:“顰兒從小被我寵慣了,又生性要強,隻怕入了宮牆隻會討皇上的不開心。再說我膝下就這麽一個女兒,怎麽肯讓她……”汪大人輕聲說:“讓她來這深深宮苑受委屈。”
李大人擺擺手道:“人家都上趕著把女兒送進宮來,你倒好……罷了罷了,我便幫你留心著,若有合適人選,告訴你就是了!”
汪大人笑道:“如此,便勞老兄費心了!”
而汪大人和李大人這番話,卻被張大人聽了去,張大人與這二人一向政見不合,巴不得找些錯處。
張大人聽了這番話,心想這汪顰兒一向性格乖張傲氣,若是入了宮,肯定能找到一些錯處。饒是她是鴻臚寺卿的女兒,惹怒了聖上也是一個大罪,汪新遠的官途自然也會大受影響。張大人便使了些手段,竟將汪顰兒列入了明年待選秀女的名單中。
汪大人知道此事後,心裏自然是懊惱,但聖意無法拂絕。自己雖然把汪顰兒寵得有些脾氣,但官宦世家的小姐從小就對進入宮牆有心裏準備,汪大人隻能祈求顰兒以後在宮內能平平安安。
隻是他沒想到汪顰兒說什麽也不進宮內,有時竟以死相逼。汪大人見女兒行為與平常有異,心下奇怪,便讓丫頭日日看著汪顰兒。卻見汪顰兒常常把自己關在房中不出來,與窗外的一隻鳥兒逗趣。
汪大人大怒,聖旨就擺在眼前,汪顰兒卻還有心思與鳥逗樂,便讓小廝把那鳥兒打下來。這時候更奇怪的事發生了,那鳥兒像通了人性似得,小廝怎麽也捕不著。汪大人又請了各種各樣的人進府捉鳥,隻是獵人、武功高手和道士都拿它沒辦法。
汪大人隻好狠狠心把女兒關到另一處偏僻的宅子裏思過。那鳥兒卻還在汪府中,每晚啼叫聲似啼血。汪大人雖夜夜不得安寢,卻不願意讓女兒再受這鳥妖的影響,才找上了夢安居。
汪顰兒說完這些,眼淚眼見著就要下來了,伍安見類無煙不言語,趕緊勸道:“這其中必定有什麽誤會,我們一會就好好問問汪老爺。”
這時卻聽類無煙淡淡道:“今日叨擾汪小姐了,小姐好好休息,我們告辭了。”說完起身便走。
伍安又好言相勸幾句才跟類無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