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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琴緣:錦瑟無端五十弦

  “姐姐,姐姐,不好了!”


  類無煙睡夢中聽到重明的喊聲,被吵醒後心裏著實氣惱,大喊道:“你也學了天香一天到晚地咋咋呼呼麽?”


  重明跑進來喊道:“錦瑟不見了!”


  類無煙一驚,心下喊糟糕,這是被看上此古琴的人偷走了?當下清了清嗓子道:“重明,你和天香趕緊四處尋找,如果看到年大哥也麻煩他一同找。”


  類無煙也不顧梳洗,趕緊出了夢安居的門,隻見門前靜悄悄的,突然手足無措起來,又急又氣,心道夢安居從未遺失過東西,錦瑟竟然在三人眼皮底下就悄沒聲沒了。


  忽然,門邊走來一個少年,猶豫著對類無煙道:“姑娘,你們是在找一個拿著琴的姑娘嗎?”


  類無煙見他衣衫襤褸,但卻長得俊秀郎然,來不及顧慮就問道:“你見過一個拿琴的人?”


  “我一早就看到那個姑娘抱著琴從這兒出來,散著頭發,同姑娘現在一樣……”少年似乎覺得自己說話有失偏頗,類無煙看了看自己披頭散發的樣子,心下也有些不好意思,點點頭讓他繼續說,“她一邊急走一邊哭,我問她可是哪裏不舒服。也許她見我衣衫不整,就沒有跟我說話,急急地往北邊走了。”


  類無煙心下已猜出七八分,打了個呼哨,隻見一隻雀兒停在她肩上,她輕語幾聲雀兒又飛走了,少年看得楞了神。


  類無煙轉過身看著少年,若有所思,過了會才說:“你隨我進來吧。”


  少年隨類無煙進了屋,類無煙道一聲“坐”,他便大喇喇坐下了。


  “你還沒吃早飯吧?吃些桌上的點心吧。”類無煙道。少年便像好久沒吃過東西似得抓起桌上的點心就狼吞虎咽,類無煙笑了笑,“慢些吃,你今年幾歲了?”


  “十五了,”少年心想你自己看起來比我還年輕些,倒像個長輩似得來問我,心裏氣不過,當下就問道:“姑娘看來倒比我還小一些,不經家裏長輩就能讓外人進屋嗎?”


  類無煙道:“我就是這夢安居的主人。”


  少年一驚,一時語塞,重新打量了一下類無煙。隻見她一身素然的青袍,頭上鬆鬆垮垮梳了一個極古的發髻,眉長過目,眼下一顆淚痣,看起來極其年輕,眼神卻十分淩厲。這時他見另一位一身黑衣的姑娘進了門,急急對類無煙道:“是如月,是往她原來的家去了!”


  類無煙笑道:“想不到她殘存一絲魂魄,不用來跟周公子好好訣別,寧可拖著看他未來怎樣。何必如此不放心呀,重明,不必擔心,她這是無所牽掛了。”


  類無煙忽然轉向少年,眼神淩厲,道:“你是何人?竟能看見魂魄?”


  少年不想她會突然對自己發問,隻是支支吾吾地:“那姑娘果真又是魂魄嗎?我叫伍安……”猶豫了半晌,伍安長長舒了口氣道:“我確實能看見一些東西,那個姑娘為什麽要哭得那麽傷心?”


  重安朝類無煙望了一眼,類無煙向她使了個眼色點了點頭,重安便清了清嗓子道:“小兄弟,你可知道我們夢安居是做什麽的嗎?”


  伍安道:“我聽說夢安居的主人能捉鬼降妖,招魂攝魄。不想今日一見,確實這樣年輕……年輕好看的姑娘,看來傳言不實。”


  這時伍安身邊忽然閃出一道紅影,伍安定睛一看,才發現一位紅衣女子趴在他背上,她一雙丹鳳眼狡黠地眨了眨,眼皮上的紅胭脂更顯妖嬈了。那位女子笑道:“傳聞都是真的!我們還會將你剝皮拆骨,紅燜油炸,你信不信?”


  伍安並不怕她,覺得她取笑自己,便正色道:“姑娘何必打趣我?你們要吃了我這個髒小子,還得替我洗漱好幾遍。”


  那女子見他不害怕,便跳了下來嘟起嘴道:“真沒趣!”


  這時類無煙道:“天香,不得無禮。伍安,你若真想知道那位如月姑娘的來曆,我可以講給你聽,但是你聽完以後,務必要告訴我們你的來曆,這樣可以嗎?”


  伍安本就流落街頭沒甚牽掛,也不怕她們,加之他心中好奇,便點了點頭。


  重安便將前事娓娓道來……


  “我們二公子真乃當今世上第一琴癡!”看門小廝對著重明喊道,趾高氣揚地猶如談論自家兄弟,“你聽聽,從成親第二日起就天天彈大半日的琴,都一個月了!隻是,這琴聲真是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難得……”


  “人間難得幾回聞,”重明輕笑幾聲,“這位大哥,我應了二少奶奶來為周公子送香,時辰已不早了,大哥可否放行?”重明從挎籃中掏出幾粒碎銀子,側身塞給了小廝。


  小廝握緊手中之物掂了掂,不再大話連篇,卻依舊嬉皮笑臉的,“姑娘,你且等一等,二公子向來不讓人打攪彈琴的。你是哪一家香料店的?”


  “小女重明,我家主人向來不願與人告知名諱。”


  小廝討了個沒趣,便不再言語。


  重明忽聞房內琴聲悠揚,呈現呢呢兒女互語之聲,你儂我儂。旋即,又發軒昂之聲,撥琴之聲繚亂卻有壯大聲勢,狀似兵荒馬亂。撥琴之力未減,琴聲又慢慢低沉下來。劃然琴聲一轉,呈大珠小珠落玉盤之態,借此跳躍琴聲扶搖直上,高渺似百鳥朝鳳。這時,琴聲戛然而止。


  重明心想,素聞周家二公子憑一架古琴便能彈出一唱三歎的韻味,繁弦急管、珠落玉盤更不在話下,今日一聞,真是名不虛傳。


  “丫鬟重明,受二少奶奶之托前來送香。”小廝朗聲喊了一聲,便開了房門。


  “如月,我把你給我講的故事譜成了曲子,隻是最後這段你說應該怎麽轉調呢……”周澤坐在琴前,一抬頭卻發現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姑娘,一身規規矩矩的黑衣,領口袖口都繡著細細的滾金花樣,右耳邊鬆鬆的挽一個髻,眉眼飛長,手上持一個挎籃,神色淡然不似尋常之人。


  “周公子日安,”重明屈身行一個禮,心想這周公子不愧是琴癡,一心想著自己的曲子都沒心思聽來者是誰了,便道:“我受二少奶奶之托前來送香。”


  “好好好,你擱那桌上吧……”周澤自知認錯人,也有些不好意思,隻笑道:“勞煩姑娘送來。”


  “周公子真是客氣了,”重明便走了幾步將挎籃擱置於桌上,悄悄將挎籃上的藍布掀起一角,又行一個禮道:“香已送達,重明退下了。”


  周澤揮揮手表示應允,周澤喜愛在自度曲調上下功夫,因此心思細膩,他看重明這幾步,竟格外的輕盈飄然。重明轉身離去,一陣風拂過,周澤看到重明所著之黑衣背後竟還由暗金線繡上一隻雀兒,說是雀兒,姿態張揚堪比鳳凰。


  周澤心想:這送香姑娘定不是平庸之輩,市井之中出奇人,說的果然不錯。當下不再多想,專心研究曲子。


  “重明!安神香可送到了?”柳如月從屋內衝了出來。


  重明還未進屋,就被柳如月這一聲嚇一跳,看著柳如月一張秀氣文靜的臉這時卻顯得孩子氣,重明覺得她可愛,便拉起她的手笑道:“送到了,我的二少奶奶!”


  柳如月急問道:“他還在譜曲子麽?”


  “是啊,我不懂音律,但聽著覺得甚好,隻是曲至尾聲又戛然而止,周公子可能還未完全譜成呢。”


  “唉,這傻子!”柳如月跺一跺腳,顯出少女神態。


  “如月,你為何不找那傻子談談呢?兩人主意總比一個人多!”天香從屋內蹦出來,一揮手箍住柳如月肩膀。


  “天香!”柳如月嗔怪地喊了聲,“都怪我給他講什麽‘孤鳳救夫’的故事,他偏要給譜成曲子,我的音律造詣哪比得上他?次次都要我給出主意,我出的不好又要笑話我!真是一個琴癡,眼裏沒有我。這都譜了一個月了,累壞了身子要怎麽辦?我實在沒辦法了才來向你們討安神香。”柳如月一臉嗔怪之色又轉而憂愁。


  “你不就愛他的琴癡樣兒麽?這叫王八看綠豆……”


  “天香,又亂說話了,”類無煙在屋內道:“如月,香已送到,這時候想必周公子已經歇下,你何不去照看他。”


  “也是,都這個時辰了!”柳如月驚叫道,一晃便沒了身影,聲音卻還回蕩在院裏:“勞煩你們為我送香,如月擇日再來探訪!”


  “真是前世修的琴緣,一個執意要將心上人喜愛的故事譜成佳曲,一個又這樣為他掛心,嘖嘖嘖……”天香朝著門口嘖嘖感歎。


  “怎麽,羨慕了?也是,年大哥真是好久沒來找我們天香玩兒了。”重明咯咯笑起來,天香鼓著腮幫子作勢要打,兩人便鬧開了。


  柳如月則轉眼間到了周府,躡手躡腳地要往周澤房裏去。


  “如月,你這是從哪兒來呀!”柳如月回身,隻見大少奶奶搖著一把白玉手柄的扇子扭著身子走來,笑道:“給爹娘請過早安後你就不見了,讓我好找!李家奶奶在我們這做客呢,三缺一!好妹妹快來湊個數!”說著就去挽柳如月手臂。


  柳如月不愛打麻將,更何況心裏牽掛著周澤,將手掙脫出來道:“大嫂好意,隻是妹妹有好些夥計擱著呢!下次奉陪!”趕緊溜走了。


  大少奶奶搖著扇子看著柳如月著急回房的樣子,鼻子裏哼一聲,自言自語道:“這二少奶奶身份來路不明還這麽愛端架子,現在嫁進來都一個月了還做事還這麽鬼鬼祟祟的!”又轉身問身邊的丫頭道:“大爺查到這柳如月的來曆了麽?”


  那丫頭答道:“這兩個月來家裏生意不怎麽景氣,大爺一直不得空,隻說找到一幅畫像,畫上女子眉眼與二少奶奶有些相似。”


  大少奶奶忽然怒道:“一幅畫頂什麽用?畫中樣貌相似的多了去了!偏生他們小倆口日日彈琴說愛,大爺卻累死累活。”


  丫頭見大少奶奶臉露慍色,隻好放軟了言語相勸道:“大少奶奶莫生氣,人都有命數,大爺日日為家裏生意忙前忙後,二少爺也隻能彈琴說愛了。”


  “你這丫頭倒會說話!來日方長,你先扶我去瞧瞧那副畫。”大少奶奶扶了扶斜髻,搭了丫頭的手嫋嫋婷婷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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