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不敢觸碰
聽了兒子的這句話，季宗申拿著酒杯的手猛然劇烈地抖動了一下，杯中的酒甚至都濺出了幾滴。
可旋即，他前腳抽凍過的嘴角後腳就恢複了原狀，僵硬又尷尬地笑了笑，說道：“你醉了，開了非常不得體的玩笑。”
看到父親的這番反應，季懷城知道，褚遠之是真的什麽都沒有跟他說。
其實在這之前，季懷城是一直在顧慮和猜忌這件事的。從最開始他不相信妙妙死了，到後來一直想方設法地調查……期間種種，褚遠之都一清二楚。尤其是後來，他在裴家直接撞到了妙妙，再到最後兄妹兩人相認，他還幫忙做了一份親子鑒定。
所以說，這個世界上除了季懷城自己之外，知道他尋找妹妹的全過程和尋找結果的人，有且隻有褚遠之一個。
沒錯，褚遠之的確是他的至交好友，也是一個足以值得信任的夥伴。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始終跟他如此交心。
但是與此同時，褚遠之更是父親培養起來的半個兒子。在他心裏頭，父親的重要性甚至要隱約比自己還高那麽一點。
雖然季懷城一直在跟褚遠之說，讓他在這件事情上對父親保密。可說句實話，他從心裏頭並不覺得他能做到。畢竟這就是一句話的事兒，隻要一個心軟，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不是嗎？
可事到如今，此時此刻，季懷城知道是自己一直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縱然褚遠之認為把妙妙還在人世的事情告訴父親才是對的，但是他並沒有越俎代庖，而是自始至終都保持著自己應該有的分寸。
“如果我說我沒醉，我很清醒呢？”
季懷城舔了舔無端幹燥的嘴唇，覺得這種灼熱感瞬間延伸到了喉嚨口。
既然決定要說了，既然已經說了開頭，那後麵的似乎就簡單了許多。
“爸，妙妙沒有病死，她的確還在。”季懷城一字一頓，試圖展現給父親最誠摯的真心，不敢有半點虛浮表現在外，“舅舅舅媽怕妙妙再回到這樣的環境當中，所以就讓妙妙頂替了小姨媽家女兒的身份。媽媽也是這個想法，就拜托了簡不謙幫她在我們麵前圓了這個謊話。”
話說到這兒，他頓了頓，接著說道：“這麽多年來，我一直認為妙妙沒死，其實也僅僅是一種直覺，或者說是不願意相信現實的執念而已。連我自己都沒想到，這種直覺和執念是真的，能換來那麽一個讓人欣喜若狂的結果！”
季懷城說的不錯，這麽多年的堅持和篤定的確是因為內心的直覺和執念。哪怕三番五次用盡了各種辦法去查驗，都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能支撐自己。
不得不說，母親的這個安排實在是煞費苦心。而她也仍舊如她這輩子絕大多數時候一樣，把所有的事情都拜托給了最合適的人。
聽了兒子的話，季宗申久久沒有反應。他就如同變成了一座雕塑一般，愣愣地坐在那兒，就連手中的酒杯墜落在地都沒有半分察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方才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卻還是有些魂不守舍。他僵硬地扯著嘴角笑了笑，然後彎下腰試圖撿起地上的杯子，可試了三次才真正找準杯子的位置。
“你看，把我的杯子都弄掉了……我這人可經不起這種安慰……”
季宗申微微顫抖著，把落在地上的杯子在衣擺上蹭了蹭。
“爸！”季懷城見狀，聲音忍不住揚起了半度，“我說的是真的！這不是為了安慰您，這是實話，您聽清楚了嗎？我說的一句話一個字甚至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是真的。”
對於父親的這種反應，其實季懷城也是理解的。
在希望了很多次，又落空了很多次之後，很難再相信內心執著的那件事情是真的，所以就索性選擇催眠自己。可實際上，父親也一直在找，不是嗎？隻是他沒有自己這麽好的運氣和手段，永遠都在落空罷了。
在父親的心裏頭，跟妙妙有關的事就像是一顆流光溢彩的琉璃球。哪怕是很想觸碰，卻還是要先擔心會不會碎掉，從美夢又變成了噩夢。
越是珍惜的東西，就越不敢有任何差池。
看到這樣的父親，季懷城覺得自己更心酸了。與此同時，他也在為了自己之前的遲疑而羞愧——歸根結底，還是他太看輕父親心中的感情了。
如果沒有今天晚上的交談，就讓父親帶著這種人生最大的遺憾離開的話，這豈不是他為人子的最大敗筆？
“是……真的？”
季宗申的回應，像是反問，像是印證，又像是呢喃。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裏。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選擇沉迷，還是應該選擇清醒。
“是真的。”季懷城握住了父親冰冷的手，“我前幾天已經見過妙妙，也跟她說了很多話……我也見了舅舅舅媽，也跟舅舅舅媽聊了很多。我這些天一直在思考應不應該跟您說，到底怎麽跟您說。”
話說到這裏，他深吸一口氣，認認真真地對父親說道：“我給妙妙看了您寫給她的那些信，妙妙知道您愛她。舅舅舅媽也知道了我們的不得已，雖然很多事沒辦法完全釋懷，但總歸已經是個最好的結果了，不是嗎？”
季宗申失著神，可季懷城所說的任何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內心到底是一種什麽感覺呢？似乎是輕鬆和壓力接踵而來的矛盾。
兒子說的沒錯，這的確是最好的結果。知道女兒還在人世的消息，知道女兒並不怨恨，知道妻子的娘家人也有了鬆動……可為什麽這樣的好消息，卻讓他愈發覺得自己太糟糕了呢？
……
早上七點，西岩山季家宅子前麵停了一輛車。
簡如琢坐在副駕駛上沉思，身邊是安安靜靜地注視著她的裴尚予。
片刻之後，她回過神來，淺淺地舒了口氣。
“決定好了嗎？”裴尚予輕柔地握著她的手，溫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