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真假和輿論
肖則敘沒有正麵回答，反倒笑了。他笑得簡如琢心裏頭麻嗖嗖的，馬上聯想到了他去年演過的一個心理變態。
這些演員真是太可怕了……演技無數宣泄那就趕緊撲到藝術創作上去，時不時地就帶入日常生活對付普通人，這可不是個好習慣。
“你別笑了行不行，挺瘮人的。”
小簡記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不出所料摸到了一點突起的手感——雞皮疙瘩。
肖則敘倒也還算聽話，立馬就收斂了自己的表情。
“看來你真是我的粉絲。”他挑眉說道，“剛剛想到的是不是去年那部電影？”
“……”簡如琢瞬間無語，“你要是想用這個方法來印證自己的魅力，那可真是有夠無聊的。”
肖則敘搖了搖頭：“倒也不是。我隻是想看看你對我有多了解。”
“那結論呢？”
“一點也不。”肖則敘的定論給的給果斷，“我作為一個演員，你看過我的很多作品。作為一個公眾人物，看過我的一些報道。作為一個你的潛在采訪對象，你應該搜集過我的更多資料。雖然這樣，你仍舊對我完全不了解。”
這一番了解理論把簡如琢說的一怔，她不太確定肖則敘這個切入點的意圖何在，所以隻能姑且保持沉默。
“就拿我剛剛那個表情來說，隻是一個放空狀態下再隨意不過的展現。但是你的解讀卻完全跑偏，並非常執著地認為自己的認知是正確的，我說的對嗎？”
“倘若我們兩個是非常好的朋友，在這之前說的都是非常和諧的話題，你在這種情況下看到我同樣的表情，還會是剛才那種所謂的瘮人的認知嗎？”
“如果，你做完了這次采訪回去，在寫稿子的時候又想起了我的表現，心態會完全不受任何影響嗎？你會進而把我的另外一些中性的表現，也往負麵的方向解讀嗎？”
“如果，你跟你的朋友日常閑聊，突然說起了這次訪談，會把這件事拿出來作為茶餘飯後的閑談嗎？在聊的盡興的時候，會適度地放大和誇大嗎？當你的朋友再跟她的朋友說起的時候，那又會是什麽樣子呢？”
這一連串的假設反問，肖則敘的表情很認真。
他並沒有帶著任何指責或教育的情緒，語氣很平緩。簡如琢知道，他說這些不是為了爭執，應該是想表達什麽他覺得很重要的東西。
話說到這兒，肖則敘頓了頓，接著說道：“你不了解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那麽對我的所有判斷都是主觀臆斷。你會受到之前的某些難辨真假的東西影響，造成先入為主的觀念，然後還有可能進一步地聯想，渲染和擴大。這就是輿論。你做這個行業，對這些理論的理解應該比我更透徹。但是理論跟現實之間是有差距的，你同意嗎？”
聽他說了那麽多，簡如琢隱約有些捉摸到了他的意圖。
“我同意。”她試探性地沉吟回道，“所以我也沒有追求一個消息的完全真實，我隻要內核真實，這樣還不行嗎？正因為我們做的事情跟輿論有關，所以應該對更多人的認知負責吧？如果從源頭上就出了問題，那麽接受這些信息的受眾的認知，豈不更是南轅北轍？”
“但你如何判斷你接受到的信息，所謂的真實就一定是真實？”
肖則敘一語中的，犀利地指出了最重要的問題所在。
簡如琢語塞，若是放在之前商報的采訪當中，她或許還能通過公司的信息、當前的經濟狀況、甚至被訪談公司的財務報表等一係列資料，去判斷這次采訪所獲得的信息的真偽。
可現如今身處本就真真假假魚龍混雜的娛樂圈，訪談當中所涉及到的又都是一些主觀性強到無處論證的問題。
如何能確保她得到的真實就一定是真實的呢？睜眼說瞎話的人恐怕比比皆是吧？
“所以，這就是一個很無解的問題。很多記者剛入行的時候，都跟你一樣，秉承著在學校裏學的那些原則，結果最後還是被現實所迫。”
肖則敘的聲音很沉穩，他本來不想說這些，可不知為何會跟眼前這個小記者把話說的這麽明白。
興許……是想提前敲打她一番，不至於日後太糾結。
簡如琢思索少頃，然後歎了口氣，她認認真真地看著肖則敘，開口說道：“我想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無論如何謝謝你。其實我一直覺得我不適合做一個娛樂記者，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在一個假象比真相還多，一切由人為主導的圈子裏，新聞這件事已經失去了它原本的意義。”
所以，她在想要辭職的時候，對這份工作一絲留戀都沒有。
“但是……”
“但是今天聽你這麽一說，”簡如琢微微笑著打斷了肖則敘的話，“我突然又有了一點新的感悟。”
肖則敘有些意外，這個小記者身上似乎有一種被他低估的聰明和韌性。
“什麽？”他自然而然地問道。
“我覺得我得在這個圈子裏呆一呆試一試，我想看看它最真實的樣子到底是什麽。別人沒有辦法分辨的真實和假象，我未必找不到可以妥善解決的辦法。其實我們做記者的，並非要趨於安逸，這個行業更多的使命感應該在撥亂反正，把黑白混雜不清的東西變得涇渭分明。”
話說到這裏，簡如琢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
“雖然說起來挺幼稚的，不過這的確是我的想法。我打算等我實在混不下去了再離開，而不是在還沒有進行任何嚐試的時候，被一些紙老虎殺了銳氣。”
紙老虎三個字，指代的自然是肖則敘無疑。
這家夥還真是很矛盾，明明上午那麽夾槍帶棒不客氣，可現在卻儼然不再是那副模樣。這是他的真心也好，策略需要也罷……有句俗話不是說了嗎，吃人嘴短。既然都吃了人家的稀飯，那總歸也應該稍微多給一點容忍和耐心。
“那你說……”
“肖老師，你可以了嗎？”
沒等簡如琢把話說完，不遠處片場的方向傳來一聲問詢。
肖則敘看了看時間，舒了口氣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對她說道：“我得去工作了，具體的材料我等會兒發到你的郵箱。相關事宜我們電話聯係，當然，我也不介意你明天再來探班。”
說完，他隨手拿起簡如琢的手機衝她擺了擺。
“解鎖。”
“哈？”饒是疑問回應，但手指還是很誠實地按了個指紋。
隻見肖則敘的拇指不知道在屏幕上敲擊幾下之後停頓片刻，這才把手機還給簡如琢。
這是……
“我的私人電話，存好了。”肖則敘理了理發冠上的頭簾，“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真是個分分鍾就能把人的負麵評價完全擊碎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