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林沐最近感覺渾身不自在，這難能可貴的不自在，來源於李文采那尤其深情的注視。
用“深情”二字，那是因為，李文采的視線，一直在他的身上停留，他習慣了異性的注視，現在被一個男孩這樣看來看去，換做是誰，都不會習慣。
最後，他忍無可忍，騰地站起來，使出練跆拳道的勁頭，把李文采強行，帶到了偏僻的地方。
“說說，為什麽盯著我看？”
李文采定定的直視著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這可急壞了林沐，他平時的冷靜和沉著，全部消失殆盡，他拍著腦門，急的在原地，轉來轉去。
當他的忍耐超過自身的最大限度的時候，他伸出拳頭，狠狠的打在李文采的胸膛。
李文采踉蹌了幾步，立刻恢複了原樣。
林沐食指點著他。
“李文采，如果你不說出原因，我與你絕交。”
李文采明白，林沐說到做到，權衡利弊，他一臉嘲諷的開了口。
“林少爺，我以後應該改口，叫你叔叔了吧？”
叔叔？林沐不明白，李文采這話從何說起。
他疑惑的看著李文采。
“叔叔？如果你想自降輩分，我倒是不介意，收養你這個乖侄兒。”
李文采忽然冷笑起來。
“哼，你們豪門家庭，真是玩死人不償命，什麽不好玩，玩這些自抬輩分的下三濫玩意兒。”
下三濫，林沐最不喜歡誰說這三個字，想他林沐光明磊落，樂於助人，他捫心自問，對得起朋友，對得起同學，更是重視李文采，勝過對自己。
可是，今天，他卻用“下三濫”這三個字，侮辱自己，這讓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他再一次狠狠的打了李文采一拳。
“李文采，我們朋友一場，我把你當好兄弟，你卻這麽侮辱我，你今天若是不說清楚，我會當做，我的人生中，從未有過你。”
李文采麵對他決絕的話語，沒有表現出一絲畏懼或者是膽怯。
他雙眼一瞪，依舊是一臉嘲諷。
“上一次在你的生日聚會上，出現的那個女人，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嗎？”
“哈哈哈哈，她在醫院裏，伺候我的爺爺！”
盡管林沐早就知道，蘭素雅和李爺爺的事情，現在從自己的好朋友口中，聽到蘭素雅竟然動了真格兒，他還是覺得無比的震驚。
李文采沒有理會，林沐的震驚。
“我知道那個女人是你的親身母親，我每一次去，都見她在那裏，她伺候我爺爺，我們都很感謝她，但是，她的所作所為，都那麽自然，哪裏有一點學生和老師之分？”
“漸漸的，我們都明白過來，原來她竟對我爺爺藏著心思。”
“兄弟，你的媽媽想當我的奶奶，我是不是應該叫你一聲叔叔啊？”
林沐再也聽不下去了，他覺得李文采的話，就像一根根針，一點點刺進了他的心。
此刻，他為自己母親的行為，感到自卑，從未有過的自卑。
李文采看著飛奔而去的林沐，喃喃的說。
“林沐，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跟你說話，可是，你知道嗎？我並不比你好過。”
深受傳統思想熏陶的李文采，終究不能擺脫這世俗的牽絆。
縱使自己是新時代的孩子，那又如何，他的思想，也許是不成熟，也許是頑固不化，不管別人怎麽看待他李文采，他都不允許，自己的爺爺晚節不保。
晚節不保才是他向林沐攤牌的理由。
想想自己的爺爺，為人師表，一生清白，到了晚年，卻因為自己的學生，年少時那一份初戀，使之晚節不保，他這個當孫子的，怎麽可以甩手不管？
他必須管，而且還要管到底。
即使是失去林沐這個好朋友，他也要阻攔這一切。
……
林沐把車子開的飛快，很快他就趕到了醫院。
他一路飛奔，來到了李爺爺的病房。
站在門口，他沒有立即推開門闖進去。
畢竟，回國後，他認識的人當中，李爺爺待他最好。
曾經，他們就像好朋友一樣，在一起促膝長談，談人生，談理想，他喜歡聽李爺爺講他的過去，他的每一個學生。
他尤其佩服李爺爺，時隔這麽多年，他不僅能清楚的說出每一個學生的名字，還能把他們的優缺點，一一羅列，他了解自己的學生，就像了解自己的孩子一樣。
隔著玻璃門，他向屋裏看去。
病房內，蘭素雅正在幫助李爺爺擦臉擦手，她做的那麽自然，沒有男女之間的尷尬，他看不出，他們有一絲隔閡，李爺爺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孩子，可是蘭素雅的眼神，卻飽含濃濃的愛意。
看來，終究是自己的母親太固執。
想到這裏，他深吸了幾口氣，盡量使自己保持鎮靜。
他輕輕的推開病房，走了進去。
李爺爺率先看到了林沐，他顯得很高興，笑著招呼他坐在他的身邊。
林沐的臉上，擠出一抹生硬的微笑。
“李爺爺，你最近覺得怎麽樣？有沒有特別難受？”
李爺爺的臉色，顯得有點蠟黃，但是他還是強忍著病痛，笑著看著他。
“我好多啦！”
說完，他轉向蘭素雅。
“素雅，我想吃‘尚必居’的粥，你去幫我買一份回來吧!”
蘭素雅溫順的點了點頭，就走了出去。
林沐知道李爺爺有話跟他講，他默默的看著生命垂危的老人，前一刻的憤怒，頃刻間便化為虛有。
親眼目睹過趙誌成的死，林沐對死亡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所有的委屈，在這個隨時都有可能，離開人世的老人麵前，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李爺爺歎息著開了口。
“孩子，你媽媽就是太固執，你勸勸她吧，讓她不要再照顧我，她今後的路還長，這樣對她不好。”
“我們師生一場，她就像我的孩子一樣，我不想害了她。”
林沐了解，李爺爺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他正準備說點什麽，病房門打開，蘭素雅哭著跑了進來。
“老師，請讓我照顧你，好嗎？”
“我不會在意別人怎麽看我，我隻想照顧你。”
李爺爺一咬牙，心下一狠，決絕的對她喊了起來。
“你不在乎，我在乎，想我一世清白，我不想晚節不保。”
他的語氣和李文采的語氣如出一撤。
林沐明白，李爺爺這樣說，也是迫於無奈。
蘭素雅淚流滿麵，連連搖頭。
“老師，我不相信你說的話，我不走，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走。”
李爺爺用力推開她。
“你不知道禮義廉恥，可是我知道，你不要害我。”
禮義廉恥，文人說話真有風度，罵人不帶髒字，還能把人心傷透。
果然，蘭素雅聽到李爺爺這麽說，再也忍受不了，捂著臉跑出了病房。
李爺爺連忙轉向林沐。
“孩子，快去，好好勸勸你媽媽。”
“我對不起她的心意，孩子，替我跟她說對不起。”
林沐看見李爺爺的臉上，掛著淚水，他向他點了點頭，說了一聲。
“爺爺保重！”
然後，飛奔出去。
他看見了醫院樓下，奔跑的蘭素雅，連忙追了上去。
蘭素雅哭著一直跑，但是林沐很快就追上了她。
“媽，你就是為了我，你也不能這樣。”
林沐的話，使蘭素雅停了下來。
她雙眼紅腫，直直的看著林沐。
“連你也覺得我不懂禮義廉恥？”
“哈哈，你是我的兒子呀，你竟然看不起你自己的母親。”
“我怎麽樣？我如今孤家寡人一個，李老師也是一個人，我為什麽不能陪在他的身邊？”
“何況，他是一個隨時都可能死亡的老人。”
“林沐，你知道嗎?醫生已經確診，他是胃癌晚期，這幾天，他已經一粒米未進，隻能勉強喝一點水。”
林沐不知道如何勸說她，隻是靜靜的聽她講。
“我與他十幾年的師生，他調到哪裏，我追隨到哪裏，直到我遇上你爸爸，他娶了我，我生下了你。”
“也許，我並不愛你爸爸，所以才不了解他，跟他唱反調，他覺得我不可理喻，最後，我們之間的隔閡和誤會越來越大，我們隻好離婚。”
“現在，我明白，自從我愛上我的老師那一刻起，我的生命中，再也容不下其它的人。”
“兒子，你明白嗎？我之所以不顧一切的陪在他的身邊，是因為他是媽媽愛的人，媽媽用一輩子來愛他，為什麽就不能陪他，走完他的一世？”
林沐此時恍惚覺得，這不是那個愛賣萌搞笑，沒心沒肺的蘭素雅，她隻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可憐女人，那份情，那份初戀，讓她賠上了自己一輩子。
他走過去，輕輕的把她擁住。
“媽媽，我懂了，我不會再阻攔你，你去吧，去陪在他的身邊，你放心，就算全天下人都嘲笑你，你還有我，我會站在你這邊。”
這是他們母子二人，第一次離的這麽近，第一次站在統一立場。
蘭素雅用力點了點頭，站了起來，林沐扶著她。
“媽媽，我陪你去吧！”
蘭素雅覺得自己的兒子，真的是一個大人了，她想自己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