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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秘藥現身,雲墨毒發

  提及鬼穀二字,左言之麵色微異,但他口不能言,便走至案前提筆寫道:“你怎知鬼穀?”


  “學毒之人怎會不知鬼穀。”見左言之麵含質疑,忘憂茗便道:“你還想說鬼穀毒術隱秘不外傳,且鬼穀這小地方早已被你帶兵剿滅,從這世間消失,我是從何處看到?”


  左言之雖還是容色不變,眼中卻已翻起巨浪,忘憂茗心下洞然,轉而道:“那是我師門的珍藏秘笈,否則我如何習得這身毒術。”


  握著瓷瓶走至廳門,忘憂茗暗暗鬆了口氣,扭頭道:“還想問我師出何門?”


  左言之執筆立在案邊,點了點頭。


  忘憂茗揚了揚手中瓷瓶:“殿下消息靈通,手段高明,難道打探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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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住處,五味子正抱膝坐在簷下,見忘憂茗安然歸來,自是高興。忘憂茗簡略提了在君府的事,五味子便有些著急:“萬一他查出你是鬼穀子的徒弟,可怎麽辦?”


  “我的身份得瞞著京中的人,但對左言之,不瞞更好些。他這個人心思可有趣得很。”——何況除了雲墨和師父外,並無旁人知曉她是鬼穀子的徒弟的事,包括最親密的五味子和墨白。


  忘憂茗突然悵惘,要在何時,她才能以鬼穀子的徒弟的身份坦然行於世間?不必擔心因這身份牽累別人,還能和族人重新建起家園,回歸那片碧水藍天。


  手中的瓷瓶已被握得溫熱,忘憂茗戴好麵紗並手套,挑出些藥末細看,再往石缽中搗弄一時,取些藥液滴在其中看了片刻,登時色變。


  在左言之府中她匆匆一瞥,其實並未辨出裏麵是何物,隻是為試探左言之而誆他。


  而今細辨,瓷瓶中的藥末竟真是源自鬼穀,且是曾令人聞之色變的邪毒!

  藥末是粉白色,透著股淡淡香氣,名字叫“璿璣散”。聽起來柔情旖旎,用起來卻令人畏怖。


  在鬼穀才出現之初,當時的鬼穀子曾配出此種毒藥,卻險些引起騷亂招致覆國——


  毒藥不慎從王室流入民間,凡食入藥粉的人最初隻是精神癲狂,很快就連身體都發生了變化,身體變得高壯、力量變強、被刺傷時全然不知疼痛,神智更是消失殆盡,形如野人。


  彼時王室尚不知情,有心懷不軌之人暗中以此毒害人,將其集結成軍,進攻王宮。那些野人隻聽命於主人,傀儡般隻會殺人攻擊,又不懼疼痛,不畏死亡,實在可怖之極。


  當初因野人的出現,璿璣散成了鬼穀禁毒,隻載於秘典,從不配製,算來已有近兩百年。


  可如今,左言之手中怎會有此璿璣散?是他打算用此毒再造野人,還是別人用毒時被他發現,而他對毒藥的功用毫不知情?


  想到這小瓷瓶可能招致的後果,忘憂茗便不寒而栗。


  出行鬼穀的計劃暫被擱置,忘憂茗將自己困在書房,整整閉門兩日。


  有些事情,她需要重新梳理。比如璿璣散如何流出鬼穀並到了左言之手中,而看似不思進取的左言之到底意欲何為?再比如鬼穀滅門的原因。


  當年皇帝征調五十萬大軍入侵鬼穀直逼鬼穀宗門,將藥師等人斬盡殺絕,究竟出於何因?是與這些讓人談之色變的奇毒有關,還是……配在胸前的圖騰明明冰涼,忘憂茗卻覺得有如烙鐵,讓人想要逃離。


  那些秘而不傳的毒藥會流出,那麽,那些久遠而隱秘的傳說,是否也會流出?

  忘憂茗想了兩天,依舊沒有理出頭緒。


  走出書房時,外麵陽光亮得刺眼,微風讓昏重的頭腦漸漸清醒。


  院裏的一樹垂絲海棠開得正好,旁邊竹枝修長,綠蔭深濃,豔麗的春花間有蜂蝶翩然。


  這世間明明如此明媚清新,可為何在這明媚之後,要有那麽多陰暗齷齪?隻是想想,便讓人覺得疲憊。


  忘憂茗決定出去走一圈。華圖街繁華如舊,忘憂茗帶著五味子挨個逛過去,品嚐各色小吃,聽聽茶肆閑話,再挑幾件清新精美的衣服首飾,生活似乎又明媚起來。


  回到住處時有客造訪,將一封請帖呈給她,忘憂茗啟而視之,落款是雲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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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風樓今日格外熱鬧,幾十輛風格各異卻都裝飾華貴的馬車停在路邊,幾乎占據了半邊街道,馬車邊三三兩兩的聚著仆從小廝,閑談納涼。


  飯菜香氣散逸出來,引人食指大動,樓中熱鬧的歡聲笑語遠處可聞。往來出入的顧客之中,有官宦貴人,亦有平頭百姓。


  佟掌櫃正送客出門,見了忘憂茗便熱情招呼:“喲,忘小姐來啦,快請進!”


  忘憂茗便隨他進門,裏麵賓客盈滿,夥計們送菜上酒,忙得腳不沾地。她疑惑問道:“今天這是有什麽喜事?”


  “也算是喜事。”佟掌櫃笑得開懷,引忘憂茗上樓,“今早北安郡主駕到,包下了整個扶風樓,不管官家貴人還是小百姓,甚至乞丐痞子,都能進來吃飯,飯錢她全出了!”


  “這麽闊氣?”


  “還不是衝著雲墨公子。北安郡主每回來容城,都得這麽熱鬧一回,這華圖街上可都盼著她多來呢。”。


  忘憂茗聞言覺得有趣:“那北安郡主得花不少吧?”


  “哪能真是她一個人出。何況她還有個做殿下的堂兄在這,小意思。”


  相較於樓下的繁忙嘈雜,這條走廊顯得清淨些,出入的非富即貴。算起來,即便今天來者不拒,這無形的差距還是無法消弭的——雅間隻屬於貴人富商,小百姓終究隻可在樓下擁擠。


  雅間裏有甜美的笑聲傳來,佟掌櫃掀簾,忘憂茗走進其中,便見裏麵一方紅木大圓桌上擺滿珍饌佳肴。


  坐在窗邊的雲墨抬頭看過來,見了是她便微微一笑。居於正中的華服女子手握酒杯笑得正開懷,她的旁邊,坐著麵含春風的左言之。


  清少富才華,言行得宜,詩文精熟。嚐於宮宴作賦,才思敏捷文不加點,人皆為之驚,呼為謫仙。及長,名冠東杞,乃為人忌,讒言詆毀,帝斥讒者。清倦而請辭,寄情山水,鬆鶴為伴,神仙為友,軒然風姿,絕世無匹,後隱遁山林。人慕其名,尋訪不獲,倦憩林下,見有仙人於縹緲雲間奕棋烹茶,奕者風姿卓然,乃清也!醒時小雨如酥,霧鎖深林,心甚惆悵。


  忘憂茗依雲墨的安排坐在他身側,北安郡主已笑問:“你就是忘憂茗?”忘憂茗施禮道:“見過郡主。”


  旁邊左言之見狀挑眉:“這麽有禮,也沒見你對我如此。”


  “殿下何曾對我有禮過?”忘憂茗並不懼他,帶笑反詰。雲墨便順水推舟:“子瀚向來如此,你便原諒他些吧。”引得北安郡主嬌笑不止。


  左言之難得的舉樽:“倒是我的不是了,先飲致歉!”


  一時言笑晏晏,觥籌交錯。


  忘憂茗以前隻是聽過北安郡主的名字,知她是定親王的掌上明珠,愛遊山玩水,一年裏有半年是在京外,在京城時也並不張揚。除此而外,對她的人品性格無甚耳聞。


  而今見麵,才覺她舉止之間倒有幾分墨白的爽朗,加之長相聲音皆是甜美,招人喜愛。


  然而畢竟是養尊處優的皇室貴女,雖無淩人盛氣,眼角眉梢卻難掩傲氣,偶爾露出驕橫情態,左言之也讓了幾分。


  宴畢,北安郡主執意要去扶歸園遊玩,借著酒意要讓雲墨陪著,雲墨拗不過,隻能隨她。


  待得兩人離去,左言之倚在窗邊,笑容美過窗外的一樹桃花:“忘小姐看過那藥粉,覺得如何?”


  “那藥粉從何而來?”


  左言之笑著不答,忘憂茗也不在意:“殿下可知這藥粉是邪毒,萬一落在有心人手裏,怕會天下動亂。”


  她這話言真意切,左言之聞之不免吃驚:“當真?”忘憂茗心下了然。左言之果然並不識得此毒,否則絕不會讓她見到此物。


  雅間內尚且有酒香彌漫,氣氛卻忽而嚴肅起來。左言之收卻嬉笑神情,問道:“這藥粉究竟是何物?”


  “那殿下能否告訴我這藥粉從何而來?”


  “宮裏。具體怎麽來的,忘小姐聞之無益。”


  知道這毒來自南國皇宮,這已足夠了。


  忘憂茗理了理思緒:“這藥粉名叫璿璣散,據記載,以前曾在鬼穀出現過。平常人誤食後會神智盡失,氣力大增,不知痛楚,行動如同野人。而且隻聽主人號令。”


  左言之神色越來越難看,良久開口,罕見的嚴肅:“如果以此集結成大規模的軍隊,大概戰無不勝?”


  忘憂茗點頭,室內一時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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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歸園中,雲墨送走北安郡主,回到住處時就見忘憂茗站在流蘇樹下,正瞧著一樹細白的碎花出神。


  第一次相見時,她就是沐著晨光站在這流蘇樹下吧?他停住腳步看了她一會兒,見忘憂茗並未發覺,不由失笑道:“這麽專心?”


  忘憂茗聞言回過神,見了是雲墨,便笑道:“你怎知道我會來?”——


  她辭別左言之後便進了扶歸園,來到小院時就見有位少女在院中烹茶,笑迎她的到來。紫藤花架下的石桌上擺著一方漆盒,裏麵是她喜食的甜點,雲墨竟安排了人在此候她!


  雲墨引她往紫藤花架下走著,含笑瞧她:“你若不是有事要找我,未必會來赴宴吧。”


  忘憂茗默認:“你叫我來是有事?”


  “也沒什麽事。”雲墨倒了兩杯茶擺好,“隻是覺得你初來乍到,多認識些人總有益處。不過沒想到你和子翰竟已相識。”


  忘憂茗感激他的好意,便將與左言之相識的經過簡略說了,隻將璿璣散略去。末了不免感歎左言之的日常用度豪奢。


  雲墨便道:“子翰在城外還有處水殿,引了溫泉的水入內,又都埋了地龍,四季花開不敗,且都是名花異種。當年他開山建宅耗資巨大,裏麵更奢華。”


  “他如此揮霍無度,朝中無人彈劾?”


  “有人彈劾,左太後得知後也不過派人來斥責幾句,過後還會找個由頭賜些寶貝。”


  忘憂茗微微詫異,心念幾個轉折,明白過來:“左太後希望他隻知享樂揮霍,不思進取?”雲墨點頭,忘憂茗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測,便續道:“若他是個勤政愛民的殿下,恐怕反而會令人忌憚。”


  “所以子翰過得其實很艱難。”


  略微思索其間關竅,忘憂茗不由感慨。


  兩人就著清茶閑聊一陣,剛才那烹茶的女子又送了些果點過來,笑道:“我家公子最近偷懶不愛塗藥,忘小姐你可得幫忙想個法子。”


  雲墨便向忘憂茗道:“這是佟豆蔻,佟掌櫃的女兒,現在幫忙管扶風樓的賬務。”


  忘憂茗不由將她多看兩眼。這位佟豆蔻身材嬌小玲瓏,長得溫柔可人,年紀比她隻小一歲,卻能掌著扶風樓的賬務,想是十分聰明。


  她便以指扣桌,皺眉道:“他既不愛塗抹膏藥,我便開些湯藥吧,或許能對他的胃口。”


  “那就有勞忘小姐了。”佟豆蔻轉而向雲墨做個鬼臉,回扶風樓去了。


  忘憂茗來前就已打消所有顧慮,便如實相告:“若我斷得沒錯,你體內的毒應是情九思。這是鬼穀所產的毒藥,隻有各國皇室才可能拿到,令堂若不曾去過鬼穀……”她微微停頓,斟酌著詞句,雲墨已然開口:“那她就是在皇宮中的毒。”


  見忘憂茗訝然,雲墨笑出幾分坦誠:“從那金珠開始,你便懷疑我身份了吧?猜得不錯,我確實出身宮中。”


  “就這麽……告訴我了?”忘憂茗生平第一次結巴,這本來算是秘密吧?


  雲墨雲淡風輕:“這事可以算秘密,也可以不算。”他續了杯茶,“情九思能不能解?”


  “今天找你便是為此。情九思當然可解,隻是得有點情九思做藥引。可鬼穀早已滅國,想要找到藥引,就得從令堂中毒的地方下手。”


  “從宮裏拿情九思?”雲墨語氣中的不屑轉瞬即逝,隻是淡淡道:“這毒不解也罷。就當是紀念吧。”


  晚風撩起他的衣擺,他半靠著椅背,神情中的悲傷不易察覺。


  那樣的情緒忘憂茗當然有過,她默了默,終是道:“我再想想辦法。”


  直到忘憂茗的身影消失在那山水石之後,雲墨依舊沒有收回目光——情九思?這個名字就連淡青寧也都隻是耳聞卻無從辨別吧?


  目光落在桌上,是忘憂茗留下的一小盒凝花膏。雲墨將其湊在鼻端輕嗅,思緒漸漸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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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憂茗回到住處便同五味子收拾行囊,又同林夫人打過招呼,次日清早落了門鎖,整裝待發。


  天色尚早,華圖街上已有人來人往,後巷之中卻鮮有人影,隻有包子鋪的老孫頭拉著兩隻狗繞巷口的大榆樹遛彎。


  她攜著五味子走了兩步,眼前卻忽然輕飄飄落下個勁裝的女子,朝她抱拳後,提出想隨她一同前往。


  忘憂茗這才知道,雲墨不放心她和五味子獨居,一直派這位名叫秋琳的暗衛保護。


  平日裏秋琳藏得隱秘,隻暗中盯著小院防止再有人夜訪屋頂,昨日見忘憂茗二人收拾行裝,探得她要出門後,便向雲墨匯報。雲墨念及一路暗中保護麻煩,就讓秋琳現身。


  簡短解釋完畢,忘憂茗鎮定自然,五味子卻苦了臉:“那我和姐姐說什麽話,做什麽事你都知道了?”


  “我是暗中保護,不是監視你們。”秋琳麵上表情一成不變,轉而問詢般望向忘憂茗。


  忘憂茗想了想,問她:“會認藥材嗎?”秋琳點頭,忘憂茗便爽快答應:“那便同行吧!”


  此去鬼穀,不止是為重溫故土,她也想采集藥材,配點情九思做藥引。記憶中那些藥材多生於險峻山嶺之間,她和五味子無法采摘,有了秋琳就會方便許多。


  出了雲澤一路向西,起伏的山峰丘陵漸少,再往西行百裏,終至成片的草原。


  豔陽高懸於碧空,蒼茫原野間草隨風動,起伏成波,現出成群的牛羊,隱約有牧羊姑娘的歌聲入耳。


  五味子是頭一次見草原,興奮勁兒十足。忘憂茗對這景色也是暌違太久,縱馬疾馳之間,生出熟悉的快意——小的時候,母親常會帶她和弟弟去鬼穀北境的草原騎馬,晚間便宿於帳篷,就著熊熊篝火同族人載歌。


  那時星輝漫天,心胸之間無半點煩惱,而今回想,恍如隔世。


  南國西北邊,鬼穀滅亡後,。這片狹長的呼戎草原本是鬼穀、南國三者分割,鬼穀滅後,南國在此駐紮一支邊軍,那勒的遊牧部落便向西擴張,吞並了原先鬼穀。


  穿越呼戎草原,氣候又變得溫和濕潤,到了青雲湖,便又是山溫水軟。


  青雲湖其實是一方湖水,中有零星島嶼無數,景色極美,本屬鬼穀所有,而今也漸漸被其他部落占據。


  忘憂茗等人在湖邊駐紮了一晚,次日繼續西進,沿途皆是陌生的部落散居,不見鬼穀舊蹤,令人神傷。


  行到第四天,雖然土地富饒山水清秀,卻再無外族居住,目光所及,不見半個人影。


  這裏已是鬼穀當時的地盤,有俊秀的山巒連綿起伏、清澈的河流蜿蜒穿梭,形成一方方小湖清池,美麗如畫。


  本是遊玩居住的好地方,卻因六年前那場征戰殺戮而令人畏懼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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