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江山,美人
那好像是場夢。
可這太真實了,就在眼前,女子伸手,卻又碰不到。
朱紅色的琉璃瓦,明黃的牆身,清晨的陽光星星點點,投在地上一片閃亮光斑。
乍暖還寒時候,正是春意盎然,在寒冬睡去的樹木抽出一條一條新枝,隨春風舞動,煞是好看。
女子認出這裏是皇宮內苑,後宮中。不知不覺,她踏上一條鋪著白石的小徑,仿佛那裏有什麽東西在吸引著她。
她看見一名妃子模樣的婦人,旁邊還有一位老嬤嬤,兩人正專心地埋頭做些什麽。
老嬤嬤問:“娘娘,您真的想好了麽?真的要將亡月圖刺在……”
“嗯。”貴妃回答一聲,聲音裏卻透著堅定的決心。
她想走近看個清楚,旁邊卻匆匆跑來年幼的男童,神情焦急無比,抱住貴妃的腿哭喊:“不要傷害皇妹,母妃,不要用隱刺紮妹妹!”
忽然響起了一個小女孩脆生生的聲音,糯糯的:“皇兄,是顏兒自願的。”
貴妃停住手上動作,厲聲嗬斥:“昊天,休要再胡鬧!”
小男孩一把扯過遮在婦人身後的女童,護在身後,義正言辭道:“本皇子是哥哥,哥哥就要保護妹妹!”
而此刻,女子終於看清那女童沉靜的麵容,頓時心裏大驚,畫麵卻突然消失。瞬間感覺喉嚨疼似火燒,神誌逐漸清醒,左邊胸口傳來的劇痛,一下子令她完全清醒過來。
她不是死了麽?鬼泣貫穿了身,那雙冷到心裏去了的眼眸,那漫天的淒風苦雨,清晰如水。
蒼靈睜開雙眼,較長的模糊過後,先看見的是熟悉的帳頂,側頭望去,是寥寥幾件熟悉萬分的珍珠木桌椅,梳妝台。她這是又回到了棲靈苑。桌上擺放著一隻茶壺,喉嚨幹燥的她咳了幾聲,便想起身去拿。
不料她剛要坐起來,身前一道禁製猛地攔住她,毫無準備地重重摔回塌上,震得胸口疼痛突然猛烈起來,蒼靈一邊痛苦地咳喘著,一邊看著那身前靜靜躺著的粗壯鐵鏈。不僅一條,腳踝、小腿、腰間,雙手上的加起來,足足有了四條。
門外的人聽見她咳嗽,也不進來,隻對同伴說一句:“你看住她,我去稟告大將軍和公主。”
蒼靈幹裂的唇無力地張開著,她連低頭去看傷口的動作都顯得極為吃力,猩紅的胸口被一截白布草草地包紮,目的好像就隻需止血就夠了。
不一會兒,門打開,陽光瘋狂地擠進屋裏,刺得她眼睛生疼,一閉一睜,有個逆光的身影進來了。
看身形,像是個女子。
“這一覺你倒是睡得好,足足一天呢!”模糊中,女子掩嘴輕笑。
她走近了來,一身紫衣妖嬈嫵媚。手腕上的金鈴,發出清脆如同魔音的響動。
“白……其……芳!”蒼靈雙眼圓睜,目光突然變得狠厲。
白其芳臉色一變,周身空氣仿佛冰凍了一般,看著蒼靈慘白的臉,似乎在看一具冰冷的屍體:“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怕我一不小心,就把你給捏死。”忽而展顏一笑,猶如至親摯友:“老朋友,今時不同往日,你已然淪為我的階下囚,可得早點為自己打算。不如你向我討個饒,做我的爪牙,如何?”
“言……左言之呢?”
“他?自然帶著我北疆的勇士逼宮去了。不過你倒是給了我一個驚喜,你的心,竟然長在了右邊!”
“心麽……嗬嗬,原來你此次帶著軍隊前來,是早就和他串通好了。可以你的野心,倘若左言之真的坐上了南國帝君的位置,南國可就不再是你能宵想的了。”
白其芳仿佛聽到了笑話,笑得花枝亂顫,眼裏射出無比幸福溫暖的光芒:“我啊,他許我為後,不然我怎麽願意借兵給他呢?他與我情投意合已有一年,你以為,他真心愛你麽?別做夢了!”
轟隆一聲,蒼靈心中有那麽一角,仿佛崩塌了。原來一直以來,左言之隻是在利用她!
那晚夜色明朗,他擁她入懷,聽他說:“我左言之堂堂南國第一大將軍,二十年來不近女色,嬉笑度日,美豔如雲夫瑤,她都入不了我的眼;憑你的姿色……”
“卻恰恰入了我的眼。阿橋,我愛你。”
那樣的柔情,那樣的溫暖,讓她有了反叛宣武門貪戀的溫暖。
都是假的。
原來這都不是真的。
比起他要殺了她,這更讓她心碎。
她想起那天淡清寧的話:第一將軍左言之,為南國所有將軍之首,能力非常,性情怪異;雷厲風行,狂傲至極,不近女色。為麵善心毒笑麵之虎,不可依仗,不可輕信。
“左……言……之……”
我終究還是,錯信了你……
兩行苦淚順著臉頰滑落,臉色比剛才仿佛更白了幾分,眼睛也沒了光彩。她沉默著躺在塌上,雙眼空洞地聚在素帳頂上,了無生氣。
白其芳從未見過這樣的蒼靈,整個人都沒了生氣。就在她以為那人真的死去之時,蒼靈忽然發問:“你怎麽不殺了我,為什麽,還要救我?”
語氣如此的疲倦,如此無力,仿佛瞬間蒼老數十年,有求死的意味。
“馬上,你就會得償所願。”白其芳驕傲地踏出房門,對左右道:“將她捆去戰場!”
馬上有人來押起她,她也不反抗,猶如死物。
忘憂茗隱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樹上,全神貫注地盯著場中陷入白熱化的僵局。
黑衛隊在百裏臣的帶領下,依然不懼生死,見人就砍,手過頭落,血濺五步;而皇宮那一邊,宣武門幾乎傾巢而出,十位堂主紛紛帶著堂下人手加入戰鬥,其中武功當以守義堂堂主恒遠為長,渾身功夫盡數運用,殺人幾步之內,麵不改色。
有了宣武門的加入,數以萬計的黑衛隊也終於有了對手,兩方勢均力敵,一時竟然誰也勝不了誰。
雲昊天悲憤無比,本來以為可以調來邊疆的軍隊來與左言之對抗,卻發現大部分兵權都在左言之手裏。而前日來的無疆公主,更是帶了大批兵馬潛入城中,他深居皇宮之內,竟無所察覺。
要不是淡清寧幫他,恐怕南國真的就此亡了。
此刻他看著宮門下膠著的戰況,心中終於有了幾分把握。淡清寧在他身邊,卻是眉頭緊鎖。
忽然,左言之的車駕後出現一副巨大的十字木樁,上麵捆綁著一身黑衣勁裝的女子,緩緩前進。雲昊天又喜又怒:“阿靈!阿靈還活著!”
淡清寧眉頭鎖得更緊了,目光深沉,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白其芳策馬來到左言之身前,對他笑得無比妖豔:“這下,不怕雲昊天不降了。”
左言之聞言,臉上也有了欣喜之意,隨著那副巨大十字架超過了他所在的地方,他才明白白其芳說的是什麽。
前方,十字架上的蒼靈於昏睡中醒轉,赫然看清自己的處境,不由苦苦一笑,他果然,還是在利用她。
左言之臉色大變,看著白其芳的眼裏隱隱有了殺氣:“誰讓你這麽做的!”
白其芳大驚,極為不悅道:“你昨日救她,不就是因為雲昊天對她格外在意麽?如果不是想把她作為人質脅迫雲昊天放棄掙紮,本公主倒會以為,左大將軍假戲真做了。”
白其芳此話一出,左言之臉色鬆動,似乎清醒過來,不再說話,看著前方的眼神逐漸複雜,道:“此番拿下南國,我自當會去向你父皇提親,你不要多想。”
白其芳點頭,也將目光移到前方,若有所思。
而百裏臣見到那十字架上,女子被鐵鏈重重鎖住,十字架背後溝壑縱橫,似乎還有機關,構造複雜。心裏驚歎,這就是白其芳引以為傲的機關鎖——十心鎖了。而此前重傷他的蒼靈,現在已經毫無攻擊能力了。他心頭得意一笑,想著昨日雲昊天在宮門之上如此失態,略微思考,便已想通個中曲折。
雲昊天的死穴,就是這個被鎖在十心鎖上的女人!
想到這裏,他放聲大笑,忽然爆發的笑聲讓四周有所停滯。隻聽他狂妄一言:“雲昊天,你要江山,還是要美人?”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黑衛隊迅速撤回,禁衛軍也退後幾丈,偌大的屠殺場上,隻有那高高鎖在十心鎖上的女子,麵如死灰,蒼白憔悴。胸口上的傷口因長時間的顛簸而裂開,蜿蜒成一條觸目驚心的河流。
蒼靈感覺力氣漸漸從體內流失,眼前景物慢慢變得模糊,就在她即將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她聽到一道鏗鏘的回答,聲如洪鍾:“我隻要阿靈!”
忽然風起,大地似乎為這個不要江山愛美人的頹廢帝王震動,從她臉上呼嘯而過的時光,仿佛帶去了一滴滾燙的晶瑩。
瞬間,黑衛隊士氣高漲,成壓倒之勢撲向軍心動搖的禁衛軍。